他所做的除了领兵打仗,就是往禺疆宫一坐虎脸吓人,至于魔界上下竟然真的被他吓住,不约而同觉得“有个魔尊真好!”那就是他们脑袋瓜的问题了。若无要事大事,其实他仍旧住在不知名的山头上,偶尔去人间寻访锦觅的下落,内政之事一律交给鎏英穗禾,这倒还好,但鎏英找到他,向他表示唯独发展经济一项有点难办。
“哦,”旭凤说,“这样,你看看润玉怎么搞的,他干什么你干什么,完事儿。”
他说完又扛着锄头去给小花花松土了,半年过后鎏英又兴冲冲跑来,一屁股坐下,骂了句娘。
“他娘的,润玉真是会赚钱。”魔界就只是跟着天界依葫芦画瓢,与花界冥界做做小本生意,就赚得盆满钵满,简直想象不到手握大把订单的天界得阔成什么样。
“得富得流油了吧。”鎏英抱着胳膊做梦,旭凤听了笑笑:“嗯,他从小就很会做生意。”
偏在旭凤这儿做了一桩赔本买卖。
鎏英见他神色不对,忙说了几句别的岔开话题,请旭凤去魔界过中元节。
至洪水泛滥那年,旭凤已经在魔界度过了十五个中元节。他有时也会想起天界,想起那些守着黄历数着还有几天能见到润玉的日子,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润玉一次。
若干年前天界归还魔界三城时,润玉画下一道界限,称此生绝不踏过这条界限,后来旭凤算算日子,那天恰好是他生辰。
……你这算什么啊,算送我生辰礼物吗?我才不想要几个干巴巴黑漆漆的魔界大城。
他想要软乎乎香甜甜的心上人,但也知道只是想想而已。
他的心上人既不软也不甜,是块硬邦邦的木头美人。偏这木头美人又有万种风情,让人怎么也撒不开忘不掉。
简直绝症。旭凤绝望地想。
中元节那日,魔界正在大行庆祝,歌舞晚会一应俱全。旭凤窝在魔尊御座之上喝得醉醺醺的,燎原君一路小跑穿过舞姬,俯身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说:“尊上,‘不可追’出事了。”
旭凤此时正喝到兴头上,魔界酒烈,几杯下去寻常酒量的人就找不到北,饶是海量,旭凤眼前也似是出现了一个润玉,坐在他御座边冲他甜甜地笑。
燎原君一来,甜甜的润玉就不见了,旭凤再拿眼一看,只觉得满殿的什么歌姬舞姬,全他(,)妈一群丑八怪,尤其眼前的燎原。
他一火,说话也很冲,想什么说什么:“不可追是啥?”
燎原:“……”
声音可能大了点,次席的卞城王听见了,道:“启禀尊上,不可追乃是星河深处的一条熔岩河,它是时间之河,六界万物的时间都始于斯归于斯,因时间不可追回,所以又叫不可追。”
鎏英挥停歌舞丝竹,问道:“不可追怎么了?”以此为关键词,她难免想到某个人,某件已经许久没人提起的往事,因而语气或许急了点,旭凤瞥了她一眼。
燎原君道:“探子来报,说不可追今年洪水泛滥了,时间之河已经漫出河岸,朝着星河奔去——”
“竟有此事?”旭凤道,只觉得有些新奇,却见卞城王瞬间变了神色,道:“尊上,这不可追有时间之神镇守,自天地诞生起数万万年来未曾有过洪水泛滥之灾,若时间之河喷涌爆发,只怕这六界都要大乱了!”
老人一危言耸听,年轻人就发笑,鎏英笑道:“哪儿就那么严重,不可追沿岸只有猛兽,又没住人。”
卞城王道:“糊涂啊你,虽无住户,但不可追连着的可是星河,星宿掌管气运,气运被冲乱,你说会有什么下场?若再冲出星河,蔓延到世间,到时便是日夜颠倒、时间的法则也会被打乱……”
原来这么大条,旭凤神色渐渐凝重:此事天界知道了吗?”
“知道了,夜神当值时便发现了,已经禀明了天帝。”
尽管知道润玉已经不是夜神,但听到这两个字还是免不了让旭凤一阵心旌摇曳。燎原君又道:“此刻天界军队已经开拔,要去疏通河岸、安置凶兽,正在赶往不可追的路上。”
“……好。”
汇报是汇报完了,这酒却也彻底醒了,旭凤再也无心过节,吩咐卞城王父女几句,便匆忙调派亲兵,随自己赶往不可追。鎏英将他送到殿外,不免忧心忡忡。
旭凤却道:“奇怪,你怎知不可追沿岸只有猛兽?”
鎏英一愣,旭凤却并没太在意,摆摆手让她回殿内去了。
这战神魔尊自领上亲兵,朝星河尽头前去。
繁星高高在上,星河自然是在天界,魔界军队行到南天门外,燎原君忽道:“哎呀糟糕,我等未曾通报,如何进得天界?”
旭凤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令牌来。燎原君神情复杂:“您是一直待在身上呢,还是恰好今日带了?”
“就不能是我深谋远虑,提前想到?”旭凤笑骂一句,心里却大为窘迫——他得的润玉的东西不多,除了令牌,就是一块已经废了的逆鳞,两件东西都被他妥帖收藏。此时燎原君指出,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旭凤道:“就你有嘴,过了完事儿。”
众人通过南天门,与破军星君打个照面,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哟,是破军。”
“怎么胖了?”
“守大门,搁你你不胖?”
破军大怒:“给老子爬!”
大家嘻嘻哈哈,逼逼一顿后朝着星河尽头前去。
星河漫长无涯,星河尽头自然也十分遥远,众人脚程再快,也花了一日有余。这才赶到星河尽头——只见两座高山相对而立,中间只留一线,山这头,是清凉的星河,山那头,确实岩浆滚滚。
这,便是不可追。
“哗,真热。”
“可不,跟鎏英家的桑拿房似的。”
“你咋知道人家家桑拿房啥样的?”
“嘻嘻,我就喜欢用她们女孩儿的东西,贼精细!”
恰好一伙天兵正坐在山脚下修整,听到这些叽里呱啦不堪入耳的闲聊,都忍不住抬头去看,露出目瞪口呆的神色。
燎原君无语之至,众人在人间和魔界磋磨许久,比过去还要嘴碎,真让人赧颜。但看看旭凤,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怎不知旭凤心里在想什么,旭凤必定在想,这里是天界,天帝会不会来?
正闹着,那修整的天兵中忽然站起个穿盔甲的少年来,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娘亲!”说着拔足跑了过来,旭凤定睛一看,顿时笑开:“汪汪汪!”
这少年正是辉儿不假,原来他也跟着天兵来治理不可追了,几年不见,他又长高了许多,扑过来抱住旭凤,道:“娘亲,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来看我们的,你……”
小孩儿连珠炮似的问问题,旭凤就笑笑,摸摸他的头顶,道:“我听闻不可追泛滥了,前来助你……天界一臂之力。”
“哦……”辉儿点点头,他似懂非懂,对于“六界一体”的概念并没什么体会,他就觉得旭凤是来看润玉的,欢喜道:“父帝知道必定开心!娘亲你等一会儿,父帝去寻时间之神了。”
旭凤真是猝不及防,这下他有点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了:天帝都亲临了,你说事儿大不大?但他呛了一口口水,却不是因为事儿大。
凤凰天不怕地不怕,但……
十五年来未曾相见,什么准备都没有,忽然就要见面了。魔尊忽然觉得小心脏砰砰跳——他也不想的,但他没办法。
他已经太习惯于醉酒之后和梦中的润玉相见了,以至于忽然要见到真人了,不由产生一阵近乡情怯似的感觉。
见到他,该说什么,做什么?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因在魔界庆祝中元节,穿得也是魔族正统的魔尊礼服,实在是有点华丽过度,可现在再换……
旭凤偷偷看了辉儿一眼,想着要不要偷偷换一身朴素些的衣裳。就在此时,忽听一人唤道:“辉儿。”
便见一身着紫袍的仙人自山崖之外的不可追河岸飞来,缓缓落在辉儿身边。
辉儿笑道:“娘亲,这是我师尊岚离神君。”
“岚离神君?”旭凤微微皱眉,他未曾听说过这号“神君”,哪个山沟沟里冒出来的?神君生了一张英俊的脸,神色微微有些古板,他望向辉儿道:“魔尊是你叔父,你怎可唤他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