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仍是不作答,只是看着旭凤,眼中流露出恳求之意。
“……是。”他最后说道,“旭凤,我……我只是……”
旭凤像要哭了似的,轻轻柔柔地道:“那你为什么好几天也不来看我一次呢?”
润玉便又不做声了。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旭凤,你……”他又望了一眼鎏英,再度转向旭凤时神色已近绝望,“你都知道了?”
“嗯,都知道了。”旭凤道,即使到了这样的时候,眼前的润玉依然叫他心动,他身上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但这种美如暴雨中的百合,唯独在逆境中才开得越发盛大。
你明明……明明这么好。旭凤心中黯然的想,你想要谁都可以,你想我帮你,只要开口,我什么都可以做。
可你为什么偏要……偏要委身于人,拿自己做那权势的筹码?
亏他有时还觉得暗自亏心,想到那日撇下了轮回的锦觅上天界来,总觉得好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润玉明明就是钟爱锦觅的,忽然无缘无故对他好起来,原来是为了出兵魔界。
区区魔界而已啊!值得委身一个不爱的人吗?他爱慕润玉,如痴如狂,可润玉眼里的自己却不如旭凤眼中的珍贵之万一,能随随便便就拿来当做筹码交易。
再想想过去数十年的过往,其实他也早知润玉不过是在利用他而已,想起每次润玉对他微笑,他都觉得痛苦难熬——是润玉骗他,可也是他纵容润玉来骗自己,明知道润玉心里只有锦觅,却仍是想要求到一点希望。
润玉这样做,难道不正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正中他下怀吗?
“你是骗我了,是吗?”他问润玉,润玉点点头,他又问道:“那夜春雷不止,是你的安排吗?”润玉仍是点头,眼中似有泪痕,可再仔细一看,却只是亮的惊人,旭凤就苦笑起来:“你是想,骗我一辈子吗……”
他盼着润玉点头,可润玉却只摇摇头,低声道:“我自然不会……等我好些了、麻烦解决了,我自然会放你走……”
旭凤便惨然大笑起来。
他觉得委屈,觉得痛苦,可这委屈与痛苦却比不上对润玉的痛惜,痛惜他明明不爱一个人,却要为了一统六界的权势而与那个人虚与委蛇、假装甜蜜恩爱。若他只是润玉的弟弟,听闻兄长竟然委身于不爱的人,必定要大吵大闹、要与那个人决一生死,可笑他现在连大吵大闹的资格也没有。
润玉按着他的手,把他变成了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润玉是骗子,他也是从犯。
“你……”他疲惫至极,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只想大哭一场,他低声道:“我现在要走了——你不会拦我吧?”
润玉便又摇摇头,旭凤转身搀起鎏英,经过润玉身边时却又感到脚像长在地上一样——他舍不得啊,他怎么能就这么走掉呢,他在这里有过那么多希冀和幻想,他想这一次会好好对润玉,他们终于可以抚平伤害,重头开始。
但已经晚了。如今润玉只想要权势而已。他想站在权势的巅峰,并不在乎会不会孤独,会不会觉得冷。为了权势,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可以不要,旭凤却不能这样骗自己下去。他的梦醒了,再也回不去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他轻声在润玉耳边道:“你该……你该找个真正愿意帮你的人。”
润玉抬眼去看他,仍是双眼亮的吓人,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病态的薄红,他的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他只是点了点头。旭凤又道:“我……要寻找锦觅,不会再来了。”他花了太多时间去想,他和润玉会不会还有可能,却本末倒置,忘了一开始润玉想要的就不是他。
他想要锦觅,所以旭凤也该替他去找锦觅才对。有锦觅陪他,也许他能好一些。
润玉闭上双眼,道:“……好。”
旭凤惨淡一笑,带着鎏英离去。
二人离去后,润玉一直攥紧的手慢慢松开,一个小凤凰形状的木雕掉在地上——那日旭凤随口提起他给锦觅刻的天后印玺,口气中似有些向往,润玉思前想后,终于还是给他刻了这个。
但还没有来得及给他。
梦到底还是醒了。
让我们不妨把时间调回五个月前,春雷乍响的第二日。
那日朝会之上,太巳带来一个十分坏的消息:于半柱香前,忘川河畔的一伙天兵在巡逻时偶遭魔军精锐埋伏,已被尽数俘虏。天兵是寻常天兵,魔军却是尖锐部队,此番度过忘川前来,必定是为刺探情报,天兵被俘,谁也不知会不会泄露、泄露多少情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往往一丝半点的情报也能决定一整支军队的生死,此时,战与不战,便成了需要天帝决断的首要大事:他可撤军整备,那么这数月的等待全数作废;也可按兵不动,赌天兵不会泄露分毫;或者,也可主动渡过忘川,赶在天兵熬不住审讯酷刑之前,先将河岸边的几座魔城收服。
选哪个?众仙议论纷纷,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主战派理由无非几个,战线延长劳民伤财,不如速战速决;魔界各自为政,魔尊之位空余数万年之久,各自攻破应该不是难事。
但主和派却冷笑一声,道:“诸位莫不是忘了十五年前碎石滩一战——天魔二界在碎石滩短兵相交,天界本占上风,但黑袍人从天而降,带领魔军将天兵击退,此前数年,每每魔族有难,便有黑袍人的行迹。”
其实这黑袍人是谁,大家大多心知肚明。他有什么能耐,更是无人不知,如今他还未承魔尊之位,但怕就怕逼得狠了,魔界狗急跳墙,决议臣服与他,到时魔界上下若是齐心,仗反而不好打了。
天帝从始至终都是似笑非笑,仿佛注意力并没全放在这件大事之上——也是,众仙哪里知道呢,时隔数十年,天帝终于又与心上人有了肌肤之亲,是他刻意引诱的,不知那人一觉醒来,会不会吵着要走……
然而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天帝还是明白的。他却不像众人那么焦急,只微微一笑,道:“此番……或可一战。”
“可那黑袍人……”水神提醒道。
“无需担心。”天帝淡淡地道,“他此刻……在本座手上。”
他是那时起才忽然决定要软禁旭凤的,但却并不为了与魔界开战。魔界本就一团散沙,旭凤也从未对魔尊之位表现出过任何的向往,他当时只是忽然福至心灵,想到,反正人在他手上。
人在他手上,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如果将来生下小凤凰,天帝也无法给他名分,还是要送给旭凤去抚养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旭凤先留下,等他慢慢适应了,也许会觉得愿意留在天界。
他不敢去想能与旭凤重新开始,只是想着,哄得旭凤高兴了,不会抵触两人将来又要有两个孩子这件事,也许将来,两个孩子也不必与生父分离,他与旭凤虽然没有结果,但一起做一对父母,或许可行。
他把什么都计划好了,唯独却忘了,这世上只有感情,是不能被计划的。
有人来报魔族公主闯入栖梧宫时他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到栖梧宫时,他便知道,美梦该醒了。孕子一事他从未与旭凤提过,从前是怕旭凤无法接受,甚而奚落自己,现在则是无颜提起。
此后整整十五年时光,两人未曾见过彼此。直至十五年后,星河尽头的不可追洪水泛滥的消息传来之时。
*旭凤的点是:你骗我就算了,干嘛糟蹋自己……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可追洪水泛滥的消息传来那日,旭凤正在魔界。
十五年前天魔大战令魔界元气大伤,危及关头他应鎏英之请接过降魔杵、继任魔尊之位,有他坐镇,天界大军终于止步,但却划走了魔界的六座城池。此后历经十五年的扯皮清算,天界陆陆续续以通商口岸、资源买卖等条件,归还了三座城池,两界恢复了勉强的平衡。
其后历经了一些小的平叛之战,昔日的战神如今的魔尊自然是战无不胜,约莫六年前,魔界终于上下一心,到今日渐渐有了蒸蒸日上的迹象。
鎏英对此欣慰不已,每每提起,都直言是旭凤的功劳,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但旭凤心里却觉得,魔界能有今日,与他这个魔尊实在没啥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