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凤也道:“以往的天帝都热衷开枝散叶,到临终前才开始挑人传位,没这般容易就将储君之位给出去。你父帝只有你一个,便宜你了。”
他转头对润玉道:“要办就给他办得大一些,多请些人,你那堆亲戚还有魔族羽族都可遣使来捧场。”
润玉点头道:“那这几日便要将苍穹云顶扩建些。”
苍穹云顶乃是不同于灵霄宝殿的礼仪场所,场地大,没有墙,有以纯粹的灵力支撑起来的云雾结界。虽然并非实体,但其坚固程度还超过天宫,寻常外物连根毛都进不来,观感上也颇为仙风道骨。只是耗费较多,往往只有极为隆重的时候才派得上用场。
旭凤面无表情地拍了一下肩膀,吓得他一哆嗦:“到时点彩可仔细点,若是没点中寿仙轮,你母神作为你的授业之师也没脸见人了,跳临渊台去。”
棠樾正在晃神。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白龙女的话,被旭凤这一拍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儿臣明白。”
但凡帝子满千岁,都要按着仪式走上那么一遭。第一是由长者(一般是天后)在丹墀之首向帝子赐剑,意味其成年后将负起守护天界,捍卫神座的责任。帝子接剑后就是点彩,过寿的人用没带灵力的弓箭射向布于一里地外名为寿仙轮的巨靶,在其上置满天材地宝,珠玉法器之类。这个距离但凡神族都能将箭射中寿仙轮,却基本不能控制得了自己射中哪,就如抓周一样,反正轮上都是好东西,射到什么随缘,都能根据彩头随便夸两句。第三便是加冠。不过既然他爹妈打算储君之位和成年礼一并办了,那估计到时候扣在他头上的就不是成年的金冠,而是储君的玉冠了。
润玉不满地看了旭凤一眼:“莫要胡言乱语。你当谁都和你一般,想打哪便打哪?”
他见棠樾听得似懂非懂,便解释道:“对寻常帝子而言是摸奖,但你母神是自己挑的——一千岁便能拿着凡弓百发百中的怕也只有你母神了。当时他站在丹墀之上,一手提弓,一手指寿仙轮上挂着的剑,笑着对我说,‘兄长,我想要那柄剑’。然后一箭射中了剑鞘,险些把整个天宫都给震聋,这便是他如今宝贝一样天天带在身边的砯岩。”
旭凤脸上一红,摇头叹道:“年少狂妄,不堪回首。”
棠樾畅想年轻的旭凤一身红衣(据说他母神以前很爱大红色),意气风发,艺高人胆大地当众扬言要什么,果然就射中了,不由颇为神往。他突然有些好奇:“父帝当年点中了什么?”
润玉微笑着摇头:“我成年时便一切从简了,并无这些琐事。”
棠樾注意到旭凤的神情突然一滞,似乎他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润玉自己却似全然不在意,给他俩杯中倒了点酒,道:“难得今日有兴,我们父子喝一杯——今日可以多喝点,平日里切莫贪杯误事。”
旭凤道:“他小时候被我坑过一遭,再也不想碰酒了。”
棠樾想起他壶中常年挂着骗小孩的黄连味“快乐水”,不由苦笑道:“父帝放心,儿臣本也不爱饮酒。”
润玉嘉许地一点头,三人酒杯一撞,就听他柔声道:“你平日里也从未向我和你母神要求什么,千岁诞辰总该隆重些,有什么想要的,我与你放在寿仙轮中,没点中便黑箱给你。”
棠樾忙放下酒杯:“平日里儿臣用得到的,父帝母神都已给了,此时也别无所求。”
旭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懒洋洋道:“不要客气嘛,你父帝都掏出了他的私房钱,准备为你大出血了。”
神仙纵然可以不吃不喝,修行突破也少不了灵力,人神都得过日子。于是天界也有公库和私囊之分,虽然天帝偷偷挪用点公款也没人管,但润玉比较守规矩,故此天帝要给儿子买点值钱的生日礼物也是要紧紧裤腰带的。
棠樾是真的没什么想要,他犹豫再三,看着润玉的眼睛道:“父帝,儿臣可否……可否不行立储之仪?”
这话一出口,整个屋里顿时一片寂静,连碗筷相撞的声音都没有了。
棠樾在说这句话前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赔罪的话,见势不好便要一股脑抛出去,却被旭凤摆手止住。
旭凤一脸稀奇地盯着他:“兄长,你养的小金鱼是个飞升上清天的料。多少人为了这东西父子反目,手足相残,其中的阴险惨烈不可言喻。现在你父帝只有你一个儿子,没得选,只能把帝位塞你嘴里,你竟不高兴?”
棠樾心里就慌了,忙解释道:“儿臣并无他意,只是……”
旭凤打断道:“你是懒得在诞辰当天忙活这些杂七杂八的事?还是当真既不愿做储君,也不想当天帝?”
棠樾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爹的脸色,道:“都……都有。”
旭凤点头道:“哦,好事。”
他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神色,似乎棠樾爱不爱当天帝和他无关,反正谁干也不会让他干。润玉却始终带着可怕的沉默,他终于开口道:“这便是你想要的?”
棠樾垂下头道:“是……其实儿臣本来的打算是,倘若父帝母神抽得出一日空闲,便一起去个风景怡人的地方,吃吃野味,打打桥牌……玩上一日。”
捡来的野龙果然担不得什么重任,他自嘲地想到。这都是什么缺爱儿童的愿望,他爹一听估计气死了,养了一千年,生生把金鳞应龙养成条没野心没理想的小金鱼。
“儿臣也明白自己心性软弱,天赋平平,不堪重用……倘若儿臣不是那块料,便劳父帝母神再费心培养一位继承之人吧。”
润玉正要开口,旭凤便抢白道:“本座没这闲工夫再养一个,你已经很烦了。要换让你爹想法去。”
润玉叹了口气,并未斥责,反而温声道:“当初选了你,除去你我的父子之缘,还有一个便是你身上并无利害牵扯,如今你已成年,众仙家也都已认定你作为储君,贸贸然培养旁人不知又要凭空生出多少事端。棠樾,天帝一族身上职责重于泰山,许多事情往往不能得偿所愿,望你能谅解。”
棠樾点头,低声道:“儿臣明白……是儿臣失言了。”
*
轻轻的“啪”一声,棋子落在盘上,在月下折射出一丝微光。
“……这孩子做天帝尚嫌资质差了些,为人倒是很重感情,不似兄长这般鱼心鱼肺。”
润玉执白,盘膝坐在对面,淡淡道:“早与你说过他是个好孩子,让你待他好一些。”
旭凤双颊微微酡红,靠在树干上,脱了鞋袜,一腿屈着,一条腿搭在天帝膝上。他有些不耐地摩挲着浮空的棋盘:“我哪里待他不好?我简直将我这辈子所有的耐性都耗在了他身上,他自己蠢学不会,有什么办法。”
又落一子,叹息一声,“他若是我们的孩子就好了,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定然不嫌弃他蠢。”
润玉手搭在他裸露着的脚踝上,道:“现在已经很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旭凤轻笑道:“兄长太容易满足了些。”
“对比之下才知今日之幸。”
“那是你以前混的太差了。你小的时候怕我不来找你玩,想寻些好吃的贿赂我,最后翻箱倒柜,拿出来一碗糖水。”
他见润玉拒绝陪他忆苦思甜,开始全身心放在棋局上,二人你来我往了几招,旭凤突兀道:“兄长,你把陨丹吐出来吧。那脏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吃我不好么。”
润玉执子的手一顿,他看着旭凤道:“你如何知道?”
旭凤笑了笑:“我曾在父帝的帐房中翻出他与龙鱼公主结亲时的各族礼单,花界就曾送过一颗仅存的陨丹,再想想你陪锦觅渡劫归位前后的反应,也就差不多了。”
润玉淡淡道:“此物绝迹已久,你又如何知道它取得出来?”
陨丹大多是古时一心修行,不愿在情情爱爱上耽误时间的仙家用的,现在的仙神已经很少有这种觉悟。其原材料已经灭绝,用一棵少一棵,炼制成功率还低,没什么市场,早在几万年前就已绝种,但是旭凤还真的从魔医口中听说过这东西可以吐出来。
他轻轻蹬了一下他哥的肚子,眯着双眼,用带着某种落寞或撒娇的口吻道:“快点的,哥,我和你和好了,我全都不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