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你们恐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他除掉渊薮。要么是无法解开封印让他得到属于伏羲的能力,要么是不敢保证他能杀得死渊薮,否则白龙女第一时间就来这里找我的麻烦了。说起来她去搬哪路救兵了?”
“谁知道呢?去找能打烂你的小宠物头的救兵了吧。”
大长老嘲讽道:“你不解开枷锁,如今剩余的实力也就唬一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神小仙,对上我还能有多少胜算?”
棠樾炽热地盯着旭凤,在心中祈求他能毫不犹豫地回答“打你足够”。
但是旭凤沉默着,在棠樾越来越冷却的目光中轻轻地道:“虽然打不赢,却也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棠樾脚下一个踉跄,只觉得之前的连番战斗与伤痛忽然之间全数开始成倍地发作。旭凤并未解释过枷锁为何物,但是他听得出这是个禁忌的东西,倘若旭凤打开了,恐怕会有比战死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棠樾忽然道:“他究竟想利用我驱使渊薮做什么?”
旭凤冷哼道:“毁灭世界。”
棠樾点了点头。
他闭上眼睛,在一片混乱和半遮半掩中理出了一点头绪——遭遇连番降智打击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智商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回升。
棠樾一边思索,一边缓慢地道:“那么,血海与忘川重合的时间是有限的吧。”
“……你想说什么?”
棠樾道:“渊薮似乎不会主动离开血海,除非出现了诱因。也就是说,如果这个诱因彻底不存在了,它也就没有离开血海的理由,到了时间自然会随着血海回到与六界隔绝的那个世界。您与大长老的战斗也就没有必要发生了。”
旭凤道:“你……”
棠樾第一次快速地打断了后妈的讲话:“我可以自碎内丹且不留下任何血肉乃至气息,请母神迅速逃离此间,联系一切可能的救兵再回来夹击此獠。”
一把锋利的短剑在旭凤反应过来之前抵在了棠樾自己的喉间。
棠樾决定等情况到了无可转圜的时候,他就用它刺破皮肤,所有的灵力尽数逆向汇入内丹,顷刻之间灰飞烟灭,不留丝毫痕迹。
旭凤震惊地看着他手中那柄刻着远古符文“凤章”二字的短剑,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却又在棠樾持匕更进一寸的动作和哀求的目光下下缩回。
这是旭凤登场以来第一次露出了急迫的神色,他厉色道:“住手!我给你这柄剑是让你有点用处,不是为了让你去送的!遇事不思解决,反而第一个想到自损,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今日若不是我年幼无知铸下大错,也不至连累如此多的仙神。今日若能以一命打破其布下的局,或许稍微能抵得些陷众人入囹圄的罪孽。”
“你是死也难赎罪,但是即便不是为了保护你,我也不会将信任我的天兵与羽族留在此处任他屠杀。”
棠樾冷静道:“只要无需保护我,您就一定会选择撤离,且一定有机会逃脱。因为比起他所图的结局——无论是渊薮因为我而做出什么异常之举或者母神为了保护我而解开枷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牺牲我与在场的大多数神族恐怕已经是损失最轻的方案了。”
旭凤:“……你逻辑倒是怪清晰的。”
棠樾保持着右手持匕抵住自己颈侧道姿势,以左手支撑着身体俯身跪了下去,无声地俯首在地,仿佛最后一次感谢他的养育之恩。
旭凤始终沉默地注视着他。
在棠樾最后一次抬起头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所以你认定只要你死了,渊薮也就不会离开血海危害六界,我也不会为了保护你而解开封印魔气的锁链了,是么?”
棠樾从地上抬起头来,发现旭凤正用一副“被蠢到无法呼吸”的神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说你是伏羲转世,他说你能左右渊薮的行为,他说。敌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是这样教你的?”
棠樾怔怔在那里,手一软,短剑险些脱手掉下去。他立刻又攥得更紧了一分,生怕旭凤是在分散他的注意。
可怜棠樾一个智商不太高的半大孩子,接二连三的被真相帝科普了一脸,看向旭凤的眼神茫然到有点可怜:“那……那您不是说……”
“从刚才开始,我有哪一句话承认过你是伏羲了?”
***
“旧神的时代刚开始的时候,这个世间的清气与混沌还十分浓郁。那时间最强大的清气已经诞生出了意识,就是现已消失的旧神们,他们为了扩张时常派出次一级成型的清气去消除混沌。这是纯粹的冰与火的斗争,互相中和,互相抵消,俗称自杀式袭击,只不过对于它们这种几乎只有本能的存在而言没有什么生与死的概念。”
“其时有一团能量仅次于三清等旧神的极其强大的清气被分配了这样的使命,前往人界去寻找最大的混沌。但是在路上它碰到了一块‘石头’,结构的一部分因此受到污染,并脱离了本体的控制。当它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时,变异已经扩散到了半个身体的范围。为了阻止污染范围扩大到全身,它当机立断,将那一半分裂出去,一刀两断,成为两个个体。”
“被异化污染的那一半和它的外形有着细微的区别,行为模式迥异,具体来说就是不受净化混沌的本能驱动,反而喜欢逗留在人界做些没用的事,还将造成污染的污染源挂在身边。清气对此感到困惑且无可奈何,只得时时对污染源保持着百分之百的警惕,保持自身不受侵染,一边寻找让被污染的那一部分恢复的方法。”
白龙女针对“你又是什么东西”的质问做的澄清才讲了一半,就被旭凤无情打断:“我怎么听着这个故事有点耳熟。”
白龙女半点不意外:“蚩尤讲过?那就明码算了。”
旭凤:“……”
“当时的世间还没有人类,也就没有所谓关系,我凭借着直觉中最为亲爱的音节叫出了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哥哥’。我在当时只有荒草和野兽的大地上搭起了建筑,又开始研究食物和器物。我观察到这个宇宙中土生土长的动物们都会交配繁衍出幼崽,第一次感觉到了‘羡慕’的情绪。但是清气和你们是不一样的生命,没有这项功能,于是我根据自己和伏羲的形状创造了与我们相似的生命,以我之名,命其为女娲族。”
“我意识到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消失,这片土地上将再也没有我们,也不再有房子和食物。这个事实让我感到延续持久的寂寞,于是我尝试着将我们的形象和本土生物相结合,创造出了很多有着四条腿且可以繁衍的生物,因为是模仿人界生物的造物,便命其为人族,从此这个世间就有了‘人’。后来我为了他和孩子们和旧神达成了交易,自愿被带走重塑,一直到四万年前这具转世之躯才觉醒了身为女娲的记忆,并得到了离开大封的力量。”
因为已经说了太多的话,她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感,毫无掩饰地展示着她作为另一种生命体的利己与冷漠:“我曾作为女娲度过了漫长的岁月,那些记忆镌刻入骨环绕在心,以至于即便如今已经身为龙族,潜意识中也始终无法把自己当做你们的同类,所以会脱口而出‘你们神族’。这就是我的解释。”
这一番话终于把旭凤那张不饶人的嘴砸出了长久的呆滞。
常年和骗子相处的人会像职业病一样,本能地甄别身边所有人的话术有几分真假,他发现即便抱着她和润玉一样会骗人的偏见去审判她的发言,也很难直接全部定性为谎话。
他沉吟着敲打着膝盖,慎重地问道:“神族没有转世之说,你是如何确认自己是女娲的转世,又为什么在四万年前才得到了前世的记忆?如今你有一定的能力与‘它’抗衡,为什么阴皇大帝却只能任由‘它们’摆布?”
“因为言出法随。那时我虽然受到了‘感情’这种东西的感染,但本质还属于清气,但凡符合条件,我的话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日成为现实。我既已答应了旧神跟他们离去,被清洗过重新投入使用,这已经是不可更改的既定事实,但是我心有不甘,心生不舍,于是口出真言:还会再和哥哥在一起,哥哥还会再做我的哥哥。大概是因为这个誓愿,我们才会在神治时代再次降生在天界,作为两条白色的小龙一前一后从同一枚卵中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