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她,这八千年来,第一次被人肯定...
精卫怔愣,如杏花般娇小精致的唇微张着,一时忘了言语。
“我也曾与你一般,怨恨这天道不公,同族同龄的孩子皆是健全之躯,为何偏偏是我,生下来便是个瞎子...”澜越淡然一笑,感慨道,“如若,我能有你这般的勇气,我一定,要跟所谓天道——斗到底!”
当然,澜越这话说得那叫一个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吓得南袖把手里的瓜子都给丢掉了。
她和孟阙面面相觑,怎么感觉事情的发展好像一条脱缰的野狗,拽都拽不回来。合着,跟这精卫鸟填了两天海,这家伙还填出乐趣了?
“难不成,这只海燕的思想...真的被敌营腐化了?”南袖不太确定。
“我觉得不是...”孟阙稍作思忖,同样也不是很确定,“当你要打入敌人的内部时,首先,你得迎合敌人的观点,不管它有多变态多扭曲;然后获取敌人的信任,不管这有多艰难;才能打入内部,再将其从内部瓦解...”
当然,对于快人快语的南袖来说,孟阙这一番分析明显已经超纲了,究竟是谁先瓦解了谁,她现在还不好下结论,但在无意间,她却发现这苦大仇深从未展颜的精卫,唇角隐约有了一丝...弧度?
第三十五章
涂山·妖王宫
你永远是我的师妹——涂山纪雅。
但,也只是师妹了。
“白钰,你何必装傻,你明明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夜筝神情一黯,眼梢的紫色光影亦随之黯淡下来,活将媚色融进了些许哀愁。
“当年所谓的婚约,不过是家父酒后戏言,强扭的瓜不甜,师妹又何苦执着...?”
“别说了!”
本还想再说些劝解的话语,却被人厉声打断,白钰静静睇着眼前之人,紫霞裹身,明明该是万种风情,他却只看到一身情伤。
“两万年了,这是你第二次,进我妖界,想来,也不是为了跟我这般废话的...”夜筝双手拢袖,一副浑然无事的表情,似乎方才的哀婉姿态不过是一场幻觉。
她红唇轻启,懒撒恣意,悠悠道,“你将将说,你青丘族人,似乎中了妖狐的魅惑之术,可有凭证?”
“这些魔怔的族人,大多在我青丘边境,双眼通红,满嘴胡话,时而自哀自怨嚎啕大哭,时而发疯发狂嬉笑怒骂,更胜者,六亲不认,见人便是要打要杀...青丘与涂山接壤,我想知道,这是否是偶然?”
“这普天之下,九尾狐最是精通惑术,而你们青丘狐族自视清高,不屑修习此种术法。不过,你们虽不谙此道,但九尾狐族之间可识破彼此的迷幻惑术,所以,此事与我妖界无关,恐让狐帝失望了...”夜筝轻勾唇角,色气无双。
“九尾狐只有两支,白姓一支,涂山氏一支,除却九尾狐族,青丘大多数狐狸皆是普通狐仙,根本抵挡不了高阶狐仙或者狐妖的惑术...”无凭无据,白钰也没把话说得太死,但言语间的质疑清晰可见。
“你觉着,我有这个闲工夫,去洗涮你那些小喽啰吗?”夜筝一声嗤笑,两万年不见,这白钰怎得越混越纯真了?
“我替一些中邪的族人祛除邪魔,清醒后,皆言陷入幻臆魔障之前,看见过一团黑影,隐约有九尾...”
“你也说了,那是一团黑影,谁知那是九尾抑或九头呢?”夜筝一个旋身,便是落座美人榻,以手支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西王母的开明兽,隐世的九凤大神,可都是有九个脑袋呢?莫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自己人刁难起了自己人?”
无怪白钰会这般捕风捉影,涂山纪雅自立门户之后,时常在边境骚乱,只为引起他的注意。只是以往,无过一些小打小闹,他并不理会,果然,得不到回应的纪雅,慢慢也便消停了,而此次异动来势汹汹非比寻常,他才不得不亲自来涂山讨个说法。
深知自己这小师妹,最是刁钻之人,她若抵死不认,他拿她亦毫无办法。但她这般笃定,似乎,这事与她妖界,确然是无甚瓜葛的...究竟是真或假,他一时也不能立判分清,如此,再纠缠下去也只是徒劳,思及此,白钰拱手便要告辞。
“师兄,如若青丘没出这些幺蛾子,你打算...何时来我涂山?”眼见人转身欲走,夜筝盯着他青色背影,眸光深沉,悠悠探问。
妖界四周,壁立层层致密的结界,唯独对他,从不设防,然而,却是天底下最罕见的稀客。
“两万年前,你堕仙入妖,我无力阻止。”白钰不曾回头看她一眼,语气中满是遗憾,“何时会来你涂山我不知道,但你想回青丘了,我随时欢迎。”语毕,化作一道青烟散去。
他仍旧是这样,离开的毫无眷恋,好像多呆一刻都是嫌恶的...夜筝冷笑,什么堕仙成妖,仙又如何?妖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得不上一眼正看...不过,两万余年了,也不曾听说狐帝与哪个女仙交好,至于他同孟阙的种种传闻自然都是无稽之谈,她仍是这世间,与他羁绊最深的女人...
夜筝眼神一凛,于袖中默默攥紧双拳,终有一天,她将收服这只…心高气傲的白狐狸!
东泽·发鸠山
记得南袖小主曾再三嘱咐,要好生侍奉精卫,要为其洗衣做饭,铺床叠被。洗衣做饭大抵只是玩笑话,仙人自是能用法术保持衣着整洁,且不用饮食。而这铺床叠被就更不用提了,据他这些天的感受得知,这发鸠山应该是一片碎石废墟,而精卫困顿时,也只是窝在碎石堆里打上一个小盹,铺床叠被根本无从谈起...
至于,看雪看星星看月亮...澜越紧了紧覆住眼部的白绫,这还不如前两项的可行性高。
稍稍拿手一些的,也就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了吧,貌似,效果还算不错,最近精卫待他的态度和气了许多,虽说也只是偶尔同他搭话,但至少不像最初那般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因着先天眼疾,澜越通神识顺仙根比一般仙鸟来得艰难些,所以仙术功法研习的并不算精通,他不能凭空变幻出一套精妙楼阁留精卫栖息,亦无法用仙法烹制一餐美味佳肴供其享用...
但直觉告诉他,真想让精卫放下仇恨和怨怼,还是得从洗衣做饭铺床叠被做起,毕竟人只有感受到温暖,才会下意识的排斥严寒。
打定主意,澜越变幻出一些木材,他要亲手打造一间,可为精卫遮风挡雨的木屋!
一个瞎子,却誓言要为她造一座房子...精卫摇头叹气,这个人...为何总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他究竟是瞎了,还是疯了?
精卫亦不管他,仍是按部就班循环往复的凿山石填东海,但还是忍不住留意那人的动向,只是不成想,这只海燕造屋的过程,会如此跌宕起伏。
一开始,澜越拿着那些木材一筹莫展,搭搭建建,几番尝试都不得要领。经过数日的苦思冥想,总算是有了思路,但由于目不能视,这过程异常艰辛,通常要将这些个木材都摸个遍,才能分清长板短板,再安置到合适的位置上。
但他从未蹙过一次眉头。
不管再艰苦,再繁琐,澜越——一只双目失明的法力低微的海燕,却总是风轻云淡的,笑对人生中的苦难。
原本就因凿石而伤痕累累的双手,却因建房造屋再次血肉模糊...
精卫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是恍然发现,这世间众生万物,各自有各自的磨难苦楚,她或许,并非是最苦最冤的那一个...
最近观尘镜中,都是澜越建房的画面,看得南袖好生无聊,正想着要关掉镜子,去苍龙阁找孟阙玩耍,却突然被换了频道,镜中竟出现了大哥南泽一脸“关切”的面庞。
“小妹,你到东泽都多久了,怎么还不回家?”
奇怪...南袖警觉起来,大哥嫌她平日里太过吵闹聒噪,恨不得她天天在外流浪才好,怎会突然着她回家?
事出蹊跷必有妖。
“大哥,有话直说吧,你又有什么阴损的事情要找我?”南袖剥了颗瓜子,扔进嘴里。
“什么叫阴损?”南泽无语,这小妹真是伤他的心,“不是,你说你要去青丘追狐帝,可你这天天在东泽呆着,是移情别恋了吗?”
“哎,没办法,我也想去青丘啊,”南袖苦闷道,“可是我晕海啊,没人驮我,我根本出不了瀛洲岛。”似是想起了什么,南袖一眨不眨地追问道,“对了,大哥,你晕海吗?二姐晕海吗?为什么我会晕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