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究竟什么是命?如果可以,能不能把我的命拿去,把我的露儿换回来。她是此生不渝的榆树,她是我的根,若是失了她,那就把我也连根拔起吧!
不然这神寿无疆,这浩浩余生...还有何指望?
“钰郎,这是我们的玉佩,”婉露自袖间取出随身的白玉佩,递在他手心,虚弱地笑了笑,“别怕,我不是要还你,只是,只是...只是若有来生,你一定要认出我,再奉这半块玉佩来娶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素来坚强的仙子终于泣不成声。
来生?神仙哪有来生?可她仍是想,仍是想许来生...人都说死者为大,且让我任性自私一回,许他一个来生吧。
她的钰郎那般好,她哪里舍得...将他拱手于人呢?
“我们说过的,天可崩,地可裂,不敢与君绝...”白钰泪光盈动,却淡笑着轻轻擦去她的泪痕,“我又岂能食言?”
婉露微微摇头,“钰郎,在荆州山月居,你还欠我一个彩头,你可是忘了?”
白钰一怔,他惶恐地哑声抗拒着,“不,不要,露儿,不要...”
“这个彩头便是,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她本想探手摸摸他脸颊,可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了,终是无奈地垂下。
“你对我总是残忍,”积蓄已久的眼泪奔涌而下,白钰深深合眼,长叹一声,“你总是想着要离我而去,总是丢下我一个人,你总是有你一定要做的事,你总是...总是...”
总是让我惶惶不可终日。
不可终日。
“是啊,我真不是个良善之人,可你总是依着我的,对吗,钰郎?”仙子笑了,目光温柔,“再为我描一次眉吧,用你温暖的手。”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是的。
他总是依着她的。
白钰颤抖地探出手去,攀上她几近透明的脸庞,拇指指腹轻柔的在她形状姣好的眉骨处描画。其实,她已通透的看不出黛眉原本的颜色了,可白钰仍是固执地描画着,是的,他总是依她的。
“真好啊...”
就像那十天里的,任何一个清晨。
窗外时有鸟儿啾啁着跳过玉兰树的枝头,皎白的玉兰花在晨风里微微轻/颤着,隐隐透来阵阵清香。曦光穿过窗棂,斜斜落映在妆奁上,而她的夫君手执螺黛,那般小心细致为她描眉,好像,她便是他一整个世界。
够了。
十日夫妻,便足够了。
钰郎,婉露今生今世,无憾了。
仙子阖上了眼,嘴角还残存着一丝恬静的笑意,那描眉的手指,戛然而止。
近乎无形的仙身彻底破碎,化作无数灵魂光点,向天际散去。
“不,不不,不...”
白钰追逐着光点而去,他不停地伸手去抓获,可握在手心里便消散了,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她对他总是残忍,就连逝去的灵魄,都这般与他作弄。
天地间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看着伤心欲绝的青衣上神在空中徒然的挽留。
婉露死了。
死在一场只关于她,也只无关于她的阴谋里,死在天帝含泪的眼中,白钰泣血的心头。
“白钰——!!!”
心神俱裂的天帝突然爆出一声怒吼,“你屠我天后,戮我太子,今天,本座誓要血洗青丘,为我妻儿雪恨!”
他曾离幸福那般亲近,他本该有妻有子,温情一生。
没了,什么都没了。
若不是因为白钰,若不是她为他挡这一剑,婉儿根本不会死,他的婉儿本不会死...这都是他的错,都是白钰的错...
唯有他一死,方消他心头大恨。
当盛怒的天帝幻出赤霄宝剑,欲再上天拿白钰性命时,忽而气象巨变,阴沉的天空安静而诡异的飘起了细雪。
细雪如银沙碎玉,纷纷扬扬,随徜徜回风辗转飘零于苍穹大地。众人皆惊异于这突如其来,吊诡非常的变故。
下雪了?
青丘怎会下雪?
这景象...竟莫名熟悉。
夜筝率先反应过来,天象突变,定是仙人陨落。不,不是婉露,区区道仙不足以引发气候变幻...
糟了,白钰,是白钰!
她复又抬眸看向半空中的青衣神君,当第一粒雪花缓缓坠落于他发顶,那皎皎雪色如千里长风入无人之境,沿着墨丝一路所向披靡,倏尔绵延至每一根发梢。
电光石火间,青丝改华发。
披散着一头银发的仙人,似乎陷入了某种锥心刺骨的痛苦,他咬紧牙关试图将其压抑,然事实证明,这不过是徒劳。
“啊——!!!”他突然仰首,歇斯底里地暴吼一声。
猩红的妖纹,自他眼角眉梢蜿蜒生长,曲曲折折,丑陋且可怖,一直延伸入鬓。
白钰...
堕仙了。
夜筝怔愣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眼前,记忆闪回至山月居的那个黄昏,她曾冷冷一笑,说:“白钰,你太狂妄了,终有一天,你会步我的后尘...”
后尘?后尘…吗?
曾经温润如玉,俊美无俦的仙君,终是也沦落为妖了...
她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幻灭。
伴随妖纹的生长,原本明澈清亮的浅淡褐瞳亦渐次变色,最终转化为艳冶妖异的赤红。瞳珠变色结束,便象征着妖化完毕,彻底…堕仙。
从此,再无青丘上神白钰,只有...妖界狐妖白钰。
修为高深的上神缘何会堕仙为妖呢?
因为神要遵守的条条框框太多了。既要悲天,又得悯人,上下皆为信条,左右咸是准则,唯独...没有自己。
夜筝知道,那个卑微的凡仙走了,把她奉若神明的白钰也一并带去了。
留在这天地间的,不过是一只妖气冲天红瞳渗血,亟待大杀四方以泄灭妻之恨的九尾狐妖。
一声尖锐的狐啸刺破苍穹,白钰显出真身,仍旧是一只漂亮的九尾白狐,唯独,眼廓周围鬼魅且张扬的妖纹尤甚瞩目。
只见白狐呲牙,利齿如匕首排立,寒光乍现锐利无比。一双血色泛涌的慑人赤瞳,在天地间凌厉地来回扫视,在看见金冠银甲的天帝那瞬,忽而杀气大盛,发出恐怖的专属于野兽的呜咽声。
然而,就在此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阵又一阵充满危险意味的低沉咽鸣声,忽而化作一声厉啸,那绝非是尖利的狐啸。听着,更像是狮吼龙吟,气势磅礴,通天彻地。
众人尚未从这震耳欲聋的啸声中回过神来,只见有千千万万道黑色光影,迅疾如闪电,蜿蜒似长蛇,正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悉数涌入白狐体内。
孟阙浑身一震,不觉睁大了眸。
糟了,是黑影!
许久不见踪迹的黑影,今日竟尽数出动,如若黑影真是以宿主的怨恨为生,那此时的白钰,真真是万中无一的人选。
联想到被黑影支配而战力大增的秦三娘,孟阙直盯着空中的白狐,双唇紧抿,面上满是深深的忧虑。
然而,他的忧虑随即被印证,随着黑影的注入,那白狐的体形,正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急剧膨胀。不过片刻,原本不过象身大小的九尾白狐,如今身高已近百丈,遮天蔽日巍巍如山。
伴随着身形一同野蛮生长的还有尖牙厉爪,若之前的牙齿只是匕首一柄,那么现在,妖狐口中则满是将将才打磨抛光好的方天画戟,白光森森令人胆寒。
“太可怕了...”南袖攥住孟阙的胳膊,难以置信,“白钰,白钰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孟阙微微摇头,语气中满是无奈:“他已经不是白钰了...”
他是一个庞然大物,一个不知来历,却本领通天的怪物。
猩红的眼珠蒙上一层黑色焰光,缓慢地四下转动了一周,这可怕而静默的过程,是巨妖在冷静且专注地搜寻着它的猎物。
“护驾——!!!”
不知是哪位守将喊了一嗓子,十数万天兵迅速聚拢,组成一道又一道牢不可破的法阵,层层罗织于天帝身前。
似是为这阻拦所激怒,巨狐张开血盆大口,向面前层层叠叠的人盾厉声咆哮。难以抵挡这席天卷地摧枯拉朽的高强声势,最前方的数十道法阵被顷刻震散,深受内伤的天兵纷纷坠地,而余下的近百道法阵亦难堪压力,连连后撤了数丈之距。
寂遥握紧手中赤霄,狐妖来势汹汹,这近百道人墙怕也是支撑不了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