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露仍未回神,一双褐色眸子只死死盯住天上的动静,吞天灭地的焰光消散后,她终于又看见那抹青色身影。
白钰张开双臂,护在夜筝身前,淡泊绝尘的青衣已然染上点点红缨,仿若茵茵芳草地上遍开的妖异罂粟。
婉露已经忘了如何呼吸,她微微张唇,一脸沉痛,怔忡地呆立在原地。周遭喧嚣充耳不闻,她眼里心里,只容得下那染血的青衣。
“婉露,回来我身边吧,你回来,我便饶他一命。”
耳畔传来天帝密音,她几乎可以想象出他那势在必得,好整以暇的样子。
她深深阖眼,竟是想哭都哭不出来。
这是怎样的世界?
到处都是刀光剑影。
到处都是血流成河。
蓝衣仙子自嘲地笑了笑,婉露啊婉露,你算不得什么红颜,倒是个十足的祸水...可笑自己终其一生,总想着做好每一件事,对每一份羁绊都有个交代,到头来...
到底一一辜负。
我只是一个借口,倾世之乱,总需要一个祸水罢了。如果,如果这个借口没有了,这一切,是否就能结束了?
如果,如果我死了,这盘旋狂躁的阵阵罡风,是否,是否就能停息了?
钰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婉露抬眼去寻那抹青衣,那个总是将她拥在怀里细细安慰的人,正浑身浴血与天帝死战。青衣染了血,总归是狼狈了些,她还从未见过他狼狈的样子。如果不曾遇见她,她的钰郎,将世代如霁月光风,于云端远立,遗世而绝尘。
哪会如此时一般,散乱了青丝,拿命去搏。
命,那是命啊。怎能用她如蜉蝣一般卑微的性命,去换他本应绚烂壮阔的一生?
命,这是命啊。我的命向来不顺遂,近年来还总惹是生非,抛却了,倒也不可惜。
在赤霄宝剑的剑锋即将刺入白钰肩头的刹那,她忽地腾身而起,义无反顾地护在了他身前。
始于我,便就在我这里结束吧。
如是想着,她竟也不觉得痛了。
钰郎,我的蓝衣也染上血了,我们终究是最登对。
“露儿?...”白钰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眸,喃喃出声。
同样震惊的还有一身银甲戎装的天帝,他仓忙收回宝剑,磅礴的剑气自婉露胸口蓦然拔出,霎时间血花四溅,甚至还有一滴洒落在他光洁的面颊上。
被骤然收回的剑气震荡,抑或是被这滴鲜血烫到,天帝踉跄后退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形后,胸间一痛呕出半口血来。
然而失了支撑的仙子,无力地坠落,翻飞的蓝色衣袖恍若凌空翩然的凤蝶,它似乎是想向白钰飞去,不然,她的眼里为何满是眷恋?
可是太难了,蝴蝶的翅膀太脆弱了,她一直是想飞向他的,可是她没有力气了,再也飞不动了...
钰郎。
钰郎啊...
原谅我吧。
“露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惊了满座酣战的神仙,他们寻声望去,只见身染红梅的青衣上神紧紧抱着怀里浑身是血的仙子,自硝烟弥漫的夜空缓缓落回地面。
仙子嘴角不住地溢出殷红的血,他颤着手想替她将这刺眼的红抹去,可是抹去了又溢出,抹去了又溢出...怎么都擦不干净。
他突然崩溃,失声恸哭。
“露露?”
南袖恍然回神,她慌忙奔至他们身旁,可眼前的仙子愈渐通透,竟是濒临逝去,她不禁惨叫一声,“露露!”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红衣仙子泪流不止,颤着声音问:“为什么这样?露露?我不是让你不要出来吗?我不是让你呆在我身后不要出来吗?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呜呜....为什么?”
“袖袖,别哭...”婉露拼尽全力,抬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可惜忘了手上有血迹,她歉然一笑,“把你的脸弄花了,真是抱歉...”
不,不要道歉,不要道歉...南袖连连摇头,抓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颊上,泪如泉涌。
“这是白玉簪,我把它复原了...”她吃力地自墟鼎中取出玉簪,交于南袖手上,“白钰,白玉簪,我都交给你了,今后,要替我好好照顾他...可以吗?”
不管是白钰,还是白玉簪,都是你的...我不用你施舍。
记忆如海浪来袭,她竟还收着这只玉簪,两个人言笑晏晏逛庙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怎么须臾的时光,便是生离死别了?
为何啊?这究竟是为何啊...?
“我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你会好的,别说这些丧气话...”手里托着那只簪,南袖始终没有勇气蜷起五指,将它握紧。
“咳咳...”婉露又吐出一口血来。
“露儿!”
“露露?”
婉露无言,只是将南袖的手掌紧紧握住,算是对她的最后嘱托,眼里满是殷切的恳求。如此,南袖终是艰难地收起了簪子,肝肠寸断地点了点头。
此时,恢复了些许元气的寂遥,落身于不远处,婉露满身血污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几乎目眦欲裂。正要去往仙子身边,却被一道扇光挡住,他后撤半步,复又看清来人,竟是孟阙立在他身前。
“哼,凭你现在的力量,也想阻拦本座吗?”寂遥亮出赤霄,势要杀出一条血路。
“是,我现在是拦不住你...”经过和玄虞的激战,孟阙虚弱的连站着都很艰难,可他毅然决然,自心口取出逆鳞。
龙颈下三寸有逆鳞,逆鳞一毁,便是同归于尽。
“给他们一些时间,好好道个别吧...”孟阙眼中,尽是决绝。
寂遥置若罔闻,正要突破,却听见一声低低的呼唤。
“陛下...”
婉儿!是婉儿的声音!
“陛下,你在那里别动,不要伤害孟阙上神...”
“好,好好,我不动,我就在这儿,我不动,不动...”寂遥像个乖觉的孩子,收起宝剑和一身戾气,殷殷望着不远处的仙子。
“陛下,凡人什么心思,成佛或是修仙,都随他们去吧。”婉露疲惫地笑了笑,半是感慨半是难过,“你瞧瞧,成仙如你我,又有什么好的?”
闻言,向来倨傲的天帝怔在了原地,是啊,成仙如你我,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等他回神过来,想再近一步时,婉露的目光已尽数落在了白钰身上,是那般眷恋,温柔的快滴出水来。
从没有,她从未用过那般深切的目光看过他...
向来倨傲的天帝怅然一笑,终究停下了脚步,无力地垂眸,死死攥紧双拳。
眼见天帝已然没了干扰的意向,孟阙走向哭得不能自已的南袖,伸手扶起仙子,“袖儿,走吧,让他们单独说会儿话。”
本不愿离开半步,可她深知孟阙所言有理,这里最伤心的人,恰是从头至尾始终默然的白钰。她恋恋不舍地起身,浑身气力像是被人尽数抽了去,倚着孟阙的搀扶才得以挪步。
孟阙深深凝了白钰一眼,他脸上的血泪皆已干涸,只是紧抿双唇源源不断地向仙子体内输送灵力。婉露的金丹已然破裂,这样做无过是徒劳,而他仍面无表情的做着这一切,看上去是那样淡漠,这般冷静。
却更显得憔悴难过。
孟阙的心狠狠一抽,想要劝解的话语通通消弭于唇际,终是别过眼去,半揽半扶着南袖远去。
天地之间,出奇的静谧,静的仿佛只剩他们两个人。
婉露弯了弯唇角,真好,好久...好久都没能好好与他说说话了。
“钰郎,别再浪费灵力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不管白钰传她多少灵力,皆从她破碎的金丹泄出,而婉露的身体已呈现半透明的状态,生死只在,三寸香灰间。
闻言,白钰整个人一震,却始终不发一语,他紧紧抱着仙子,身子抖得厉害。
他在害怕。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害怕过。
颤抖的双唇,拼凑了半晌,终是哽咽的唤出了一个名字:“露儿...”
“啊...”婉露满足地轻叹了一声,“真好听啊...再说点什么吧,再说点什么吧,我就快要听不到了...”
“露儿...”白钰轻吻她额头,可他仍是抖得不行,浑身颤抖着,抖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刚刚听见了,她竟让南袖来照顾他,她竟要别的女子来照看他?
他的露儿,生来最会伤他的心,可偏偏,他仍是爱她爱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