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终归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的野心不允许。
“小猫儿,有名字么?”
黑猫迟疑良久,轻轻摇了摇头。
她有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假身份而已。
“你看今夜的溶溶月色,是不是很美?便唤你溶溶吧。”
已至中年的男人沉敛许多,他低着嗓子,轻轻唤了声:“溶溶。”
黑猫碧色竖眸转了转,看了男人许久。
挪开视线之时,听见李成尧又讲。
“这么些年,也斗乏了,你说陈国公这老贼,要同我斗多久?”
......
粉红色的捕梦网从床上掉落下来,“咻”地在地上滚了两圈。
床上的锦被被人猛地掀开,秦思思惊坐起。
她翻开被子乱摸一通,转头看到地上的捕梦网,赤足走下地捡起来,再折回床边盘腿坐起来。
手里把玩着捕梦网,她还在发愣,小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
“你这个梦,会不会知道得太多了。”
公鸭嗓里满是急于分享八卦的雀跃,关于当今天子的秘辛啊!
秦思思瞅了他两眼:“我发现你最近愈发懒了,日日睡,夜夜不见人影。”
小猪在锦被上跳了两跳:“老夫近来在闭关!”
“闭关啥?”
“你不懂!”
“......”
秦思思委婉地表达了他是只宅猪,哦不,宅梦貘,一只旷古烁今的宅神兽。
知道宅为何意的小猪愈发跳脚,嘎嘎骂道:“死丫头!老夫原本想与你说那猫儿在哪儿的,我看算了!”
“什么?!”秦思思惊诧了一瞬。“你、你说的是那只黑猫?”
小猪冷哼一声:“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秦思思猛然想起最开始坠入梦乡之时,是看到一只黑猫,就半分钟,好像在某个小院子里,这么一细想,好像是洛阳城哪个坊市之间的居民区。
“你的意思是,崔尹还活着?”
“嗯哼。”
秦思思举起捕梦网,正努力回想时,门外小红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窃笑。
“小姐!二公子来啦!”
大吼一声,秦思思吓得手一抖,捕梦网滚落在地,“你、你吓死我了!”
寻皆允走进内室,弯腰捡起地上的捕梦网。
走近床边,看了小猪一眼,视线往上,是少女一双白嫩的赤足。
他拎起小猪,往半空一抛,在床边坐了下来,问:“好些了吗?”
秦思思还没说话,小红捂嘴偷笑:“小姐,大公子说,小姐是二公子救的哦!”
“午时你倒地不起,你让我去找二公子,小姐不记得了吗?”
秦思思掀了掀唇:“......”卧槽,你别说了。
“思思第一时间便想的是我啊。”寻皆允哂笑起来。
秦思思默了默,找不出话反驳。
寻皆允倏然云淡风轻地问:“我方才听说了个传闻,简直无稽之谈。”
他看向秦思思:“思思想知道么?”
“知道什么?”秦思思不解。
“听说,崔尹当日问了你和嫂嫂一个问题。”
秦思思脊背一僵。
“一个自己选择,让谁死让谁活的问题。”
寻皆允一字一顿散漫道:“嫂嫂选了让你活。”
秦思思心中一凉,他怎么知道的,他如今这么试探她,是不是想杀了她。不再是被杀的恐惧,这种认知让秦思思心情很糟。
就像你介意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胡思乱想,他会不会因为某件事讨厌我了呢。
她抿了抿唇,垂着脑袋不言,有点委屈,她找都找不出理由说出真相。
少年见她又蔫头耷脑的,略略俯身,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
“你没有丝毫考虑的瞬间,选择了让你自己活,答案一致,你走了,于是急着想跑出巷子......”
“思思,我很早便想问你了,你是真的覃思思吗?”
秦思思杏目圆瞠,盯着寻皆允。
他、他他都怀疑到这种程度了吗?!
寻皆允放开她的下巴,话锋突转,嗓音温柔地命令了句:“好好钻被子里去。”
话罢,扯起她的脚踝,掀起锦被,不分由说把她塞了进去。
秦思思:“......”不是,她有点懵。
寻皆允拍了拍她的脑袋,揶揄了句:“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乖乖躺下,你是病人,少动脑,多休息。”
第39章 溶溶(三)
巳时四刻, 兰轩前庭。
闻芸坐在一个石桌上择扁豆角, 吟翠从总厨房刚讨了些秘制豆豉酱回来, 在门口瞧见寻皆允, 不假思索便问:“二公子来找我们夫人的吗?”
寻皆允淡淡“嗯”了声,径自走进院子。
吟翠见闻芸在择菜,脚一跺:“说了这些活给奴婢做就好!”
说着就要端走竹篮, 闻芸按住:“我闲着也是闲着,一起择,来,阿允也来。”
寻皆允愣了片刻,走近石桌坐下,从竹篮里拿起一个扁豆角, 掀了掀唇。
“这么择, 先把角撕开一点,别拧掉,然后顺着把这根捋须子撕下来就行。”闻芸给他演示了一遍, “看到枯的烂的便直接扔掉。”
闻芸点了点另一只装废料的竹篮。
寻皆允沉默着, 静静撕掉绿须子,撕了两个,垂眸随口问:“嫂嫂, 我能问个问题吗?”
“嗯?”
“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
闻芸愣了愣,因为思思才问的吗?
旋即笑开:“阿允长大了。”
寻皆允手里的扁豆角,力气太大, 角撕掉了,绿须子剥不下来。
“我不是小孩儿。”嗓音几分闷。
蓦地,扯起无害的笑容,半开玩笑道:“若我大几岁,我也会和兄长一样,向你提亲。”
闻芸噗嗤一声笑开:“傻阿允。”
闻芸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一边择豆角一边道:“你又不是阿许,你又不喜欢我。”
寻皆允捏着扁豆角看着她:“我喜欢呢?”
“看,你还没分清喜欢和爱,懵懂未开,不就是个小孩儿吗?”闻芸摇了摇头,笑道。
“我——”寻皆允急于证明什么要反驳,闻芸又失笑道:“阿允有喜欢的人了,才会烦恼,问这些问题。”
“当年阿许送我一块端砚,他差你去送,你把它藏起来了,偷换了自己的东西送给我。”
寻皆允脊背一僵,好久之前了,他嫉妒又烦兄长,于是私自替换了一对鎏金耳坠给她,说是兄长送的。他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就想她收下的是自己的礼物,然而她当场拆穿了他的小把戏。
彼时的闻芸打开木盒,看着耳坠片刻,笑了笑,合上对寻皆允讲:“谢谢阿允,这是阿允送我的吧。”
翌日寻亦许低骂了声自己弟弟不靠谱,自己别别扭扭亲自去送了端砚。
闻芸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耳垂,轻声道:“我不大喜欢耳坠子,阿许知道,你不了解;我喜欢端砚,阿许知道,你不了解。”
“这没什么,因为阿许倾心于我,在意我的一举一动,了解我的所有喜好。”闻芸温声解释,“阿许的喜欢,和你方才说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寻皆允放下手里那个绿须子断掉的扁豆角,重新拿起一个,轻轻撕掉一个角。
垂着眼睫,分外顺利地将绿须子慢慢捋了下来。
丢进竹篮里,他站起身,弯起一个乖巧的笑容,呐呐道:“谢谢嫂嫂。”
—
承明殿内,内官候在李成尧一旁,恭谨提醒了句。
“陛下,待会儿寻相和闻大人要来了。”
李成尧捏着半截折扇,案上放着另半截,是他从尚书府里捡回来的。
内官心里叹了口气,陛下把尚书府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只搜到了另外半截扇子,回来后,便一直埋着头修补扇子,什么事也不闻不问。伺候那么些年,他清楚知道陛下和崔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涌动,太过惊骇,太过难以启齿,他一直藏在心里,大概到死也不会说出来。只有他知道,一说出来,脑袋便要掉了。
案上的一盏烛火摇摇晃晃,映着李成尧明明灭灭的脸。
他对着烛火补着扇子,始终补不好,倦怠地揉了揉眉心。
李成尧倏然想起那时,第一次知道她是只猫妖的时候。
他坐在寻府的屋檐之上,捉到一只黑猫,将她抱在怀里,给她说了两句积郁心里多年的秘密,给她取名“溶溶”时,她猝不及防地化作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