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样说,康御剑脸上稍稍好看了一些:“属下定当竭尽全力,王爷尽管吩咐就好。”
北堂曜颔首:“本王刚好有事要请康统领相助,统领知道,南朝怀化大将军护送西戎使团已过了阏与府,不日便要到京,康统领随六皇兄镇守西关城多年,应当是对西戎诸部万分熟稔的。”
元启帝既给他开了府,自然就是承认他在南朝身份的,北堂晖临走前留的话给他警了醒,有些事他们都等了太多年,是时候去办了。
那么一切便从西戎使团开始罢。
康御剑微微颔首,与他细细谈了一些西戎的事物,直到康御风带了个红衣的女子进来:“九王爷,您方才受了伤,让御雪给您诊治一二罢?”
北堂曜见时辰也不算早了,便挥手让二人下去:“不必,小伤罢了,本王还有事,出去一趟。”
说罢看都不看剩下的几人,兀自出去了。
康御风冲康御雪歪了歪头:“十一,这可不是哥哥不帮你。”
那红衣女子瞥了门外一眼,敛了细眉,脸上也看不出情绪,转身走了。
第七十一章
凤阳殿那一树台阁绿萼梅早谢了好久,春日里暖,长了青青的叶子,结了小小的果子,想着青梅那酸涩的滋味卫珉鹇都腮帮子疼,禁足日子枯燥,只能拘在这一方红墙琉璃瓦围起来的四方天里。
夜里殿里静谧,北堂曜翻身进来的时候还瞥了瞥外头层层守着的羽林卫,当真是将长春宫围得铁桶似的结实,她寝殿的窗户微微打开着一条缝儿,初春的夜里还很寒凉,内殿里点了两三支昏暗的烛火,卫珉鹇的脸埋在松软的薄被中睡得安详,一头青丝洒了一床。
自她及笄后有许久没来过了,看着这丫头似乎长大了一些,又似乎消瘦了一点,想禁足日子难过,又要受人磋磨罢,想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雪白的脸颊。
指尖还有一点干涸的鲜血,北堂曜收回手指,站起身去净室将手洗净,回来就看见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正一脸迷糊地看他:“王爷?”
“嗯。”
如今二人早万分熟稔,他直接坐在了床尾:“将你吵醒了?”
她摇摇头,分明是刚从熟睡中醒来的样子,一双眼睛半阖不阖:“您有事?”
“没事本王不能来?”
掀开一角眼皮看他,她抿了抿唇,心说您没事来做什么,平白扰人清梦。
他轻笑了一声,俊朗的面容舒展开,当真是眉目如画的佳公子,当下好似春风拂过,湖面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大半夜,笑什么......
也不嫌瘆得慌......
六殿下腹诽,忽然想起她父皇已给面前人和他那未婚妻赐了婚,马未央也是生得倾城颜色,二人真是十足的相配,轻声说了句:“对了,本宫还未贺王爷大婚之期将至。”
坐在床尾的人微微挑眉,笑得更欢实了,末了还用拳轻轻掩了掩口,一双桃花似的眼睛看着她被面绣得精致非常的鹇鸟。
状似不经意地问:“若是六殿下要寻一知心人,喜欢什么样的?”
啊?
“本王对六殿下一见倾心,若六殿下有一日要下嫁,看本王如何,崇云王府中虽算不上金银满屋,养一个你,足矣。”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夜风拂过,吹散了一殿的凉意。
‘本王今日起和殿下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殿下可得好生待我。’
......
‘谁都不要信,包括本王。’
......
‘不如六殿下愿意的话......偶尔也可以相信本王一次。’
......
‘卫珉鹇,你喜欢凤凰吗?’
......
‘殿下,要为大局着想。’
......
外殿碧纱橱里守夜的採绿忽然翻了个身,呢喃了两句,成为凤阳殿里唯一的声响,她一双大眼睛睁得老大,甚至都忘了眨上一眨。
“您......病了?”
北堂曜:“......”
伸手覆在她搁在被上的手,他说:“总归咱们夜夜笙歌,一夜又一夜,成了夫妻又如何......呃!”
伸手抱住她丢过来的南瓜迎枕,见她还要转身去找别的东西,北堂曜赶紧拉住她的双手:“好了好了,一个女儿家,脾气怎么这么大。”
“放手!”
“不放。”
“您到底要做什么?”她看着他,脸上有些微怒:“耍我好玩么?”
端妃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卫珉鹇压住了心头那一点心思,她不能,不可以在这个关头和北堂曜有什么牵扯。
北堂曜微微侧头,耍她?她怎么会以为是戏耍她?
她怎么会以为他会将婚事这种事作为儿戏?
“六殿下妄自菲薄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为何要耍你?”
卫珉鹇垂下眼睫,掩饰住了眼底的情绪,“本宫无意于王爷。”
“当真?”他微微低头去看她的脸,直觉总告诉他,她不是无意......她对他,不是无意。
北堂昭都已经摸到南朝来了,想来局势很快就动荡,若是能在这之前定下来......他也能安心。
他想要以后他人生的所有里都有她,好像那一支云簪,好像那一方穷奇玉牌。
卫珉鹇推了一把他的手,语气忽然有些尖锐地说:“王爷归北的事不顺利么?需要本宫的什么支持直说便是,无须用自己来换,若能给本宫想要的东西,便不需要如此低贱自己,自荐枕席!”
“自荐枕席?”北堂曜一唏,根本没想到这样尖锐的说法会出自她的口中:“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今天的脾气好像格外大似的。北堂曜捉住她的手,轻声问:“你今日是怎么了?”
卫珉鹇又挣脱开,垂头看着被面,低声说道:“再者说,王爷可知门当户对四字,本宫嫁予王爷又能得到有什么好处?若当真有一日王爷能够归北,在北廷中当崇云王妃的日子,可会比奉康公主好过?若王爷回不去......”
她堂堂南朝尊贵的六公主,为什么要嫁给一个质子?
北堂曜脸上一热,只觉得脑子里轰得一下,心口原本涨得满满的东西也好像突然从虚空中跌落,直直落进了深渊。
她还是看不起他。
是啊,堂堂南朝尊贵的六公主,他怎么会相信她愿意随他一道过那样的生活。
“我以为......”
你会与旁人不同。
“王爷还是莫要想这些虚无的事了。”
“本王唐突了,想是春日里夜色太好,起不该有心思,先行一步,六殿下安寝。”说罢猛地站起身,却扯到了腰腹间的伤口,登时心口都抽痛了起来,脑子里纷纷扰扰袭来的是那十二年来在北廷受的所有屈辱。
他的母亲兰妃,本是西戎和亲的贵女,生得极美,是烈日一般明媚的女子,却在怀上龙子的时候被污蔑通藩卖国。
北廷与西戎一战连丢三城,景怀帝怒不可遏,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幽兰宫上下整整一百八十八口人被凌迟而死。
凌迟者,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一刀一刀剐下片片血肉,那一日,幽兰宫中淌血成河。
若不是腹中还怀着景怀帝的骨肉,怕是兰妃也要死,她咬着牙在冷宫中生下了北堂曜。
三岁之前,九皇子不为任何人知道,三岁那年,兰妃被守冷宫的卫士污辱,投湖自尽,九皇子才为阖宫所知,景怀帝厌恶他,众兄弟看不起他,所有人都将他视作叛国贼子的儿子,流着污秽的血脉。
那差点要了他半个手掌的一刀,是不是当真不够痛?
是啊,是啊,他怎么会当真相信卫珉鹇会是那个意外?
奢望罢了,始终该是赤条条地来这人世,再一个人回去。
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罢了。
北堂曜离开的时候带走了这殿里最后的一缕春风,她一双手紧紧攥着锦被,直攥得指尖发白。
採绿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了进来,跪在她床边的脚踏上,递给她一方帕子:“殿下。”
她猛地抬眼,压低了声音嘱咐她:“你可不能说出去!”
採绿心疼她,抱住她细瘦的肩膀:“殿下,您分明可以不这样做,崇云王爷不会......”
不会?
大事将成,不能有任何不安定的因素,更不能在这关头起不该有的心思,北堂曜不能,她也不能。
“那边来消息了吗?”
採绿拧来帕子给她细细抹了脸,一双小鹿似的眼睛通红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