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太皇太后与他们撕破了脸,也不再担忧自己的秘密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着姿势倚在龙椅上,点了点扶手上的龙头:“这把椅子,本就不该你父皇来坐。”
“那太皇太后觉得谁该坐这把椅子?”北堂曦问道:“是你那个私通生下的儿子?”
什么?
此话一出,北堂晖和北堂曜兄弟都投来了不敢置信的眼神,彼此眼底都是一样的震惊!
他们两个年纪更轻,不知道这些往事也是正常的,惠成帝微微抬头,看着上面的太皇太后:“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皇祖父?如何对得起父皇啊?”
皇家的秘辛历来就没少过,只不过太皇太后是真大胆,秽乱宫闱不说,还同马家的祖父生下孽障,乱了血脉当做皇帝的儿子养大。
当年景怀帝登基的时候就差点杀了这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太皇太后拼死求得留他一条性命,但被出了宗籍,放逐北荒。
所以北堂晖几个年纪小的都不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皇叔’。
“孤倒是比较好奇,他又是如何回到登封,还同西宫太后生下北堂昭那个孽种的。”
......
会元殿上是死一般的寂静,即使北堂晖和北堂曜不同程度上知道一点北堂昭并非他们血脉,事情真的摆到了面前也是十分震惊的,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上面的太皇太后。
那位‘皇叔’本就是太皇太后同马家人生下的种,西宫太后也出身马家,这......
“这些事你们不需要知道!”太皇太后神情里已经有一些癫狂,她双眼通红,犹如一头困兽正和猎人们僵持。
“若太皇太后还在等马家人,大可不必了。”北堂曜忽然出声,指了指身后的鲜于枢。
鲜于枢回话:“宫中逆党已肃清一空。”
肃清......
一空......
太皇太后眼前一黑,差点没昏死过去!
她将手边的砚台冲几人扔过去,脸色十分恐怖:“畜生!你们同你们的父皇,都是畜生!”
“父皇是畜生,你又是什么?”
别忘了景怀帝再如何也是彰宪太皇太后的亲生子啊!
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神色,她喃喃道:“......孽障啊!哀家当初怎么会生下他那个孽障?怎么会让他长大?又怎么会容许他生了你们这几个小畜生!”
“为什么会进宫......”
“为什么要生下他......”
“为什么......”
老妪也曾是少女,少女也曾怀心事,也曾梦想嫁给指腹为婚的公子郎君,命运也曾弄人,皇家选秀一朝雀中[注],几十年宫闱下来的人心,早已腐朽得不成模样。
* *
后来的《西秦书》对彰宪太皇太后只剩下几句简单描写:“......彰宪太皇太后许氏,安南大都护许德嫡次女,元彰七年入宫,侍奉宪帝二十又三年,位至昭纯宫纯妃。
后长子社承天登基,帝号景怀,尊生母许氏为太后。
元景二十三年,怀帝驾崩,太子曦即位,帝号惠成,尊祖母彰宪太后为彰宪太皇太后,居昭纯宫。
元惠十年,太皇太后薨,岁七十有一。
注:诞怀帝社、公子稷二子,幼子稷早殇,无后。”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元惠十三年十一月,冬。
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雪,早上起来一看,纷纷扬扬的雪花将整座登封城染成了白色。
“咳咳!”
永安宫中,惠成帝躺在榻上,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北堂晖来前他就服了毒,原本想的是,他是皇帝,就算死也要体体面面地走。
结果北堂晖根本没有杀他的意思。
多少御医拼了老鼻子劲儿吊住了惠成帝的命,可是没有用,毒入五脏六腑,他的身子早就是败了的。
北堂宇跪在他的榻前,这孩子是马姝贞出的,但从小寄在马皇后膝下,是惠成帝唯一的儿子,已有十来岁了。
“咳!”惠成帝喉咙口涌上来一阵又一阵的腥甜,又吐出一口鲜血,北堂宇跪在一旁默默伺候他。
“你......”惠成帝费劲地挤出一句话:“宇儿想做皇帝吗?”
北堂宇抬头看着父皇,少年的脸上还有一些稚气,但是眼神十分坚定:“儿子现在做不了。”
现在的北廷朝堂是北堂晖和北堂曜兄弟把持,他这一脉早败了,就算传位给北堂宇,他也坐不稳这江山。
北堂宇知道现在的局势,他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识。
惠成帝点点头,看着这孩子清秀的眉目,叹了口气:“别怪你母后。她也有自己的为难。”
北堂宇猛地抬头,想起生母被关在冷宫数十年而自己半点不知,最后还被一把火烧死在折桂宫,心里涌上来一股酸楚。
但是他懂,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若换成慧昭仪是给不了的,坚定地点头:“儿子懂的。”
“在政事上,咱们没有绝对的敌人,只不过立场不同而已,父皇是,你的皇叔们也是。”北堂曦看着自己唯一的血脉,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脸,但是没有力气,只能放下了。
他时间不多,想最后教这个儿子一点什么东西。
“你要记住,咱们是北堂家的男儿。”
北堂宇握着惠成帝的手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滚烫的泪水打的惠成帝的手上,洇湿了床上玄色的丝绸。
说到底他还不到十五岁,半大孩子一个,因为是大皇子,从小到大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陡然一下经历兵变亡朝,母后生母惨死,父皇如今也要离他而去了,怎么可能不害怕?
他熟读史书,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份肯定要被皇叔们忌惮死的,他是真的很害怕。
哭着哭着抬起头,发现自己的父皇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眼睛,好像正在小憩。
可是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心里登时空了一大块,绞得他心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父皇......”
手中的手渐渐冰冷,他握着惠成帝的手想将那双大手再搓热一点,可是没有用,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握过朱笔的一双手,执掌过天下的一双手,就这样在少年的手里渐渐凉下去,再也不会温热起来。
宫中的丧钟已经敲响,一声又一声,撞在所有人心上,撞得人生疼。
北堂晖站在永安宫外,眺望渐渐西斜的夕阳,夕阳真的很美,橙红的,散发着万丈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北堂宇的一声呼唤:
“皇叔。”
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哭得沙哑,抽出头上的长簪散了头发,在北堂晖背后伏下身子:“请......皇叔主事。”
“你父皇临终前怎么说的?”
北堂宇声音有些闷闷的,老实回答说:“父皇说,皇叔会成就北廷皇室的锦绣山河。”
北堂晖侧目扫了一眼北堂宇,手中把玩着什么东西,半晌才说:“起来,堂堂大皇子,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他还承认北堂宇的身份,那他这条小命就算保下了。
北堂宇在心里悄悄吐了一口气,依言起身。
他不过半大少年,站在北堂晖身边衬得北堂晖的身影高大无比,他悄悄拿眼睛去打量这个以玉面修罗著称的皇叔,发现他也正盯着他,吓得一抖:“侄儿不是故意的。”
北堂晖笑了一声:“马皇后怎么养的你,怎么给养成了这个怯懦性子?”
北堂宇将头埋得更低了。
“回去休息罢,你今晚还得给你父皇守丧。”北堂晖挥挥手打发了这小子,继续站在永安宫前,静静看着夕阳沉进山坳,手中把玩的是一只陶瓷小猫,做得栩栩如生,胎釉非常光滑水亮,想是被人经常把玩抚摸的。
那是他十多年前,随手丢给马姝贞的。
没想到她一直留着。
夕阳终于完全沉进了山坳,天地间一丝天光都不见。
“楼烦王呢?”
身边人低头回答:“应该在崇云王府。”
“备马。”
* *
北堂晖到的时候,北堂曜正在厅里跟阿萝大眼瞪小眼,北堂曜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另一手拿一把小银勺,阿萝躲在椅背,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她父王:“不吃!”
阿萝从小在楼烦长大,草原上多肉食少蔬果,这丫头更是无肉不欢,结果北堂曜上来要喂她吃苹果,她当然不肯。
当她还是半岁的需要吃苹果泥的小孩子吗!
她可是三岁的大孩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