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晖的筷子一顿:“皇祖母说笑了,我本就无意朝堂。”
太皇太后看他的眼神颇有两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想了想又说:“那聂家的闺女......”
她说的是聂韶光,北堂晖这饭是真的没心思吃了,搁了筷子:“皇祖母,前尘往事,过去就过去了,更何况已经许多年了。”
“她是个命苦的。”
从前聂韶光就颇得太皇太后喜爱,若不是当初北堂昭母子势大,硬将马姝贞指给北堂晖做正妃,肃谦贵妃和太皇太后本就属意聂韶光......
可惜啊,如今何止聂韶光,马姝贞也已是他人妇,倒是落下北堂晖一个人,孤零零的。
北堂晖没有在昭纯宫呆多久,毕竟晚了宫中要落钥,走出昭纯宫不多远就是梅园,这个时节,枝头已经全是花苞,有些急不可耐的更早早绽开身姿,风里吹来梅花清冷的香气,令他有些恍惚,一时停住了脚步。
“宇儿、宇儿你在哪啊!”
谢阳一惊,北堂晖摆了摆手,示意他莫要出声。
只见远远的,一妇人跌跌撞撞而来,她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袄,声声唤着‘宇儿’,声音在夜里听来凄惨无比。
那清亮的声音令北堂晖一愣,谢阳低声说:“是慧昭仪。”
慧昭仪是马姝贞,他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
谢阳抿了抿嘴:“此事说来话长。”
两人隐到了花园的暗处,听着她哭叫儿子的名字,那般无助可怜,令人心头发酸,北堂晖眉间的皱褶从她出现到现在就没平过,直听着女人的声音一声一声远了,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几年前他离开登封的时候,马姝贞还是青羊宫怀着身孕的宠妃,怎么几年不见,竟至这种地步。
谢阳犹豫了一下,说:“去母留子的手段罢了,只是太皇太后说不可再造杀孽,才留下她性命。”
“去母留子?”北堂晖惊讶:“大皇子不是马皇后出的吗?”
惠成帝膝下有一个大皇子,名叫北堂宇,是马皇后出的,谢阳摇摇头:“那是慧昭仪出的。”
慧昭仪生了儿子,被马皇后抱去膝下养着,而她却因为儿子被夺走而失心疯了,这寒冬腊月的穿得那样单薄在外头走,眼看就快下雪了。
北堂晖皱着眉,说:“让人护着点她。”
谢阳说:“主子,有这个必要吗,她于我们的大事并无半点裨益。”
何况马姝贞已经是马家的弃子,他们没必要去同情一个弃子。
“当初是我对不住她。”
若不是因为马姝贞是北堂晖未娶的妻,也不会被北堂曦强娶入宫,马皇后是什么人,能容许自家妹子先自己生下子嗣?
若不是她嫁给北堂曦多年无所出,恐怕这个孩子也要跟着马姝贞落得这个下场。
谢阳知道他是心软了,点头应是。
但又有些犹豫地劝解北堂晖:“属下知道王爷无意争锋,可是有些事不是王爷无意就能避开的,太皇太后年老,一旦稍有不测,宫中再无能扼制‘那边’的人了。”
所谓那边自然指的是惠成帝一脉,这些年他的势力也渐渐起来了,虽说还是忌惮北堂晖手下八十万精兵,可毕竟皇权回拢,心中也有几分底气了。
“一旦圣人完全接手朝堂,王爷就算想避祸,也避不了多久了。”谢阳说道:“王爷身上背负的何止是自己的身家性命,王爷三思啊!”
北堂晖疲惫地揉了揉眉间:“太皇太后要你来劝我?”
谢阳往地上一跪:“属下不敢。”
这意思就是了,他想起这些事疲累至极,摆摆手让谢阳起来:“我会考虑。”
谢阳知道他虽说会考虑,可是估摸着是不会考虑,但再劝就要引他生气,索性闭了嘴。
* *
永安宫中,惠成帝刚放下奏折,马皇后为他拧来擦手的帕子,他才揉了揉眉头小歇了一会儿,近年他总是这样,经常忙于朝政到深夜。
“臣妾听说六王爷今日进城,先去了崇云王府。”
北堂曦年纪比较大,已经快四十不惑了,他看向马皇后,笑了:“哦,皇后有何高见?”
马皇后跟着笑道:“臣妾能有什么高见,只是他行事一向不着调,听闻那时候老九还在衙门,怕他惊扰了九弟妹。”
这惠成帝倒是没听说:“你是说他一回来,径直去找了老九媳妇?”
这话听着有些让人容易误会,可是马皇后没有误会,她说:“老九那个媳妇,是延武帝的亲妹子,听说很是疼爱,圣人也知道,延武帝兄妹的外祖是云州的钟启山,那是个手握重兵的。”
巧了,北堂晖也手握重兵,惠成帝果然皱起眉头:“哦?”
这就耐人寻味了,惠成帝点点头:“此事还得皇后多盯着,老六态度不明,老九嘛......”他嗤笑了一声:“前些日子老九媳妇见了良太妃,皇后可知道?”
马皇后点头:“臣妾知道,估摸着是在打听兰妃的事情,您也知道,老九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惠成帝想了想:“兰妃当年那事......啧,老六回来了,还是让母后近日别去招惹他们。”
兰妃当年的事牵扯了好几家的势力,虽然不是他们干的,但是苦主一直觉得是他们,尤其景怀太后性子有些拎不清,若是又去招惹老九那个媳妇,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六,可真是令人头疼。
“臣妾明白的,明日便去母后宫中请安。”
夜也深了,说着话儿,帝后便休息去了。
第二日清早,惠成帝上朝去了,皇后多躺了半个时辰,也就起身让身边人梳洗,她身边得力的人不多,两个大宫女同一个嬷嬷而已,高挑的那个叫随柳,她见马皇后眼下有些青黑,担忧地说:“娘娘近日烦忧颇多,该多休息才是。”
马皇后照了照镜子:“有些事必须得去想,也必须去做。”
随柳说:“您母仪天下,日日辛苦,虽说挣得贤惠名声,可身子也需时时顾着呀。”
她摇摇头:“可有宫中的消息?”
随柳知道她想问什么,便说:“昨儿六王爷在九王爷那用了顿晚食,可饭没吃完,就被太皇太后召进宫了,在昭纯宫用了晚食。”
“哦?”北堂晖进宫,她这里竟然今天才收到消息,这让马皇后一个愣神:“昨晚膳时的事,为何现在才说?”
见她生气,随柳往地上一跪:“回娘娘,前些日子崇光门的守卫刚被换过一波,您也知道太皇太后外家同原先西宫那边的人就把守在那边,历来那块的消息最慢了。”
马皇后皱眉,西宫的人是指德硕王北堂昭的生母靖怀太后,当年宠冠六宫,压得时任皇后的景怀太后和太子北堂曦都抬不起头来。
靖怀太后母家势力太大,上下布的眼睛太多,北堂曦登基都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拔干净。
马皇后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今日去见母后,莫要太张扬。”
随柳从地上起来给她梳妆,答道:“是。”
景怀太后住在华阳宫,马皇后来的时候,她正由北堂月扶着在宫里散步,见她来,还笑说:“今儿是什么风,将皇后吹来了。”
北堂月乖乖行礼:“叩见皇嫂。”
“月儿免礼。”
马皇后上前接过嬷嬷的活计,扶住景怀太后另一手,笑说:“臣妾想这几日天气凉得厉害,过来瞧瞧母后宫里可妥当了。”
这一日是难得的晴朗天气,景怀太后看着心情也不错,就没计较马皇后话里有话,她说:“皇后有话直说。”
马皇后斟酌了一下,说:“老六昨儿回来了。”
“哦?”景怀太后冲她看过来,北堂月也瞪大了眼睛:“六皇兄回来了?”
“是,之前就递了折子说年前进京述职,想是太皇太后寿诞将至,他腿脚快了些,提前回来了。”
景怀太后与彰宪太皇太后关系有些恶劣,她一听就拧紧了眉:“多年也未回来,这假惺惺装什么孝顺!”
惠成帝和马皇后就是知道景怀太后这拎不清的性子定会如此,马皇后今天才急匆匆来了,就怕过几日在千叟宴上景怀太后同北堂晖直面杠上。
“母后,如今老六和老九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老九不堪大用,他那媳妇背景可深,两人势力还未剪除,不是我们冒头的时候。”
提起卫珉鹇,北堂月和景怀太后脸上都浮起了同样一个不屑的表情,令马皇后头疼:“月儿也是,忍一时风平浪静,莫要出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