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走远了。”
回来啊!
回来亲我!
自然,明娪是不会有脸面喊出这等话的。
独自生了一阵闷气,她便也转头离开,一步一步将刚刚落下的树叶都通通碾碎。
回家,天黑后,辗转反侧。
其实,她还想去饶州,确实不是只为接明游回京这么简单。
她想要再次上路,是因为在路上,她才能清净的想透许多事情。
不得不承认,那日在寺中,景夫人留给她的那些问题,还是颇令人震撼的。
譬如,与景驰成婚后,她打算帮景夫人分理多少府中的事务?
景家虽不热衷交际,景大人却到底是朝中红人,时而作为主人对那些官员亲眷迎来送往,她愿意佯装笑脸吗?
若不开恩科,景驰三年后才会考试,那这三年,她希望他留在书院吗?
若景驰三年后得中,入仕为臣,她会有分府别居的打算么?
倘若分府别居,她可准备好面对更加繁琐复杂的各种账目事务么?
……
一位京中官眷夫人的日常生活被景夫人化作提问一句一句的压下来,却没有一样是危言耸听,这才是最可怕的。
景夫人似乎还问了,婚后她是否还有离京打算?
有先前这么多问题,她哪还有心情思考要不要离京?!
还不趁这次去饶州好好想个清楚,她以后恐怕就真的没机会了。
数声更鼓声从遥远的街道上由远及近的传来,明娪睁开眼睛,忽然“腾”地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
景夫人所提的问题太过现实,她自从卸任女官便离京养成了散漫性子,所以她怕了。
怕了便逃出京,似乎又是似曾相识的故事在重演啊……
难怪景驰会生自己的气。
二话不说,明娪起身穿衣。
既然不想逃跑,那不如她现在便去亲自直面恐惧的根源!
第57章 夜探景府(一)
夜黑风高之时,翻墙溜出明府后院,对于明娪这般颇有行动力又有过前科的人来说不算难事。
难的是,她还要翻过景府的后院,找到景驰的卧室。
三更半夜,初秋的凉意在廖无人烟的街道上蔓延。
怕教兵马司巡城的兵士撞见,明娪一路小心,速速穿过长街小巷,绕到了景府后身,内心纠结起来。
她还穿着白日里换下的轻薄衣衫,方才一番走动不曾觉得,如今伫立在此,受风一吹,起的薄汗便化作了十足的瑟瑟之感。
她真的要如此胆大包天,翻墙进景家吗?
倘若翻过去被家丁直接抓到了府衙怎么办?
倘若找不到景驰的卧室怎么办?
倘若景驰今日白天时与她分别后,果真留在了书院,没有回家,怎么办?
虽然顾虑这么多……可她都到这里了,焉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挽起袖口,她坚决起来,这便开始寻找合适的爬墙落脚处了。
其实景驰自听见远处第一声不寻常的动静时,便已经从睡梦中惊醒。
各种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时轻时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该不会是家中遭贼了?
景驰不得不警觉起来,披上外衣起身,不忘随手拎上了桌上摆着的镇纸。
小心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借着今夜月明星稀,他能望见不远处果真有个来回逡巡的身影。
看得不很真切,景驰又将房门推开了一些,却不想这边的动静让那人影也注意到了。
望着那扇半开的门愣了片刻,黑影便飞速向这边移动,眼看便要冲到眼前。
景驰不明所以,只当是贼人,拎着镇纸的手臂已经积蓄了十成的力气。
人影越来越近,就在抡起镇纸准备先发制人之时,景驰有片刻疑惑,这贼人的衣衫好像很是眼熟,哪里见过来着……
“别,别!是我!”
“阿娪?!”
“嘘!别叫!”
“……”
景驰震惊之余才想到先将她拉入了房中,免得被府中其他人瞧见。
一个提心吊胆的翻墙而入,四处寻找,一个担心家中进贼,窥视许久,他们此时俱是刚刚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彼此在黑暗中喘着粗气对视。
漏夜前来,她的衣衫上沾染的满满都是外面的寒凉,景驰只觉得心有余悸间,鼻间闻到的俱是她带来的外面的秋天清新气味。
被屋中的温热一扑,她如今也不似在寒风中茕茕孑立时那般紧张了,倒是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一双精光流转的眸子定定望向景驰,只是不开口说话。
景驰无暇多想,直接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明娪这才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答道:“翻墙。”
景驰着实愣了好一阵,再一次被她的行事风格所震慑。
“还不是为你白日里生气的事!我担心你夜不能寐,才专程跑来要同你说个明白的……”起先的理直气壮渐渐变作了轻声细语,她果然还是有那么一点心虚的。
景驰闻言,简直哭笑不得,“那便非要在这深夜中,翻墙来找我吗?”
“非要!”她笑得诚恳又腼腆,“不然我可是于心不安啊。”
景驰彻底被气笑,“我今夜才算明白,为何明大小姐能凭借一己之力,将京城都搅得天翻地覆了。”
想不到今日便这么暴露了自己的疯狂一面,她如今所能做的,唯有局促的交握着双手,好奇的来回观察屋内摆设,貌若镇定的开口,“何曾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满打满算下来,我不就是殴打过一位皇子,哦,还外加一个人的未婚妻而已,如今也不过是翻了个墙,你便怕了?”
越说越小声,她可是知道的,现在景大学士家的长公子婚事还没有个着落,京城中还有不少有女儿的人家在积极运作。
不安感涌上心头,她向来就是这样出格,景驰总不会因此便生了退缩的想法吧?
她的诸多思绪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只听景驰的轻笑声在身后传来,“怕倒没有,只是觉得某人先前总是责备我莽撞,简直是五十步笑百步。”
明娪闻言,转过身来,不甘于被嘲笑的轻哼了一声,随后眼神便又飞向了房间四处。
她是想同景驰面对面好好交谈的,可他能先把衣服穿好吗……
不过私闯民宅的那个人似乎也没有资格这样要求无辜被惊醒的人呢。
景驰见明娪满屋乱转,却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想到自己的日常起居之处就这么不曾准备的被她打量,不免还有些紧张,于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你看些什么?”
虽然好多年前曾经被带着来景府坐过好几次客,可景公子的房间自然是不向客人开放的私人领地。
“没什么,就随便看看啊。”
她如今胡乱四处看看,翻一翻还平摊在桌上的书册,抚一抚被积年打磨圆滑的木椅扶手,桌上还有小半碟甜食。
“甘露饼?原来景公子也会吃甜食,睡前也不知收拾。”
从她手中夺过了那块小圆饼,他赶忙将碟子都收了起来。
“是我娘非要送来的。”景驰耳根有些发红,“是人都要吃东西,吃点甜食怎么了?”
他一个不防,明娪便已经又转去了那岁寒三友的屏风之后,抱着手臂低头俯视他的寝榻。
上面不过一软枕,一团锦面夹被而已。
明明没什么好遮掩的,可在她审视的目光下,景驰一个箭步冲来,便将夹被凌空一抖,胡乱叠了起来,没好气的问道:“看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你紧张什么?”
原来她消除自己羞窘的方法,便是加倍让对方也害羞起来。
景驰已是被她折磨的晕头转向,终于问道:“你到底是来说事的,还是来气我的?”
“哦,对,我有话要说!”
她倒是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床沿,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还一把夺过了他的被子。
“把你的被子借我裹一裹。”
景驰无奈至极,只觉得额头跳痛,这不合适吧。
不过再不合适也已然如此了,他也不能不承认,自己乐在其中啊。
眼看她将自己裹成了座小山,他沉声问道:“很冷么?”
她心中委屈,你一个人在初秋深夜穿着薄衫走过小半个京城试试啊?
渐渐被夹被中的暖意所侵染,她缓过来些,却一想到这些皆是景驰所余下的温热,不免整个人又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