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帆瞪大了眼睛,好像很迷茫又全然糊涂的样子。这个表情他看见过很多次,第一次见是在七年前的VR全息模拟里,一盏油灯下,他和海云帆中间隔着一张小桌,那个穿着薄荷绿色衣衫的人就是这样看着他谈天侃地、胡言乱语。
“小海。”
海云帆的眼圈突然泛起悲伤的红意,他在摇头,他在挣扎,他咬紧了牙关拒绝王陆。
别过来。
王陆并不害怕。那是他的小海,小兔子一样乖巧可爱的向导,他为什么要害怕?
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等到一切结束他们会平静地度过传奇的一生。
所有坚贞不渝的爱情都是传奇。他们的也会是。
“小海。”
海云帆在挣扎,他似乎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和一个人打架,脖子上的青筋突出,他的脸上爬上疯狂的红色。那只握着枪的手,开始颤抖。
顾燕帧看着王陆和海云帆对峙。对面楼的屋顶上,狙击手已经就位,瞄准的激光穿过几十米无物的虚空,落在海云帆的太阳穴上。
王陆瞪着他,无声地说了一句。
狙你大爷。
顾燕帧冷笑,同时默然地回嘴。
你大爷。
海云帆几乎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那些不停不断的音乐声牵扯他的手臂和腿,他在往前走,他对着无辜的人挥动自己的拳头,他看见所有人都在惧怕他,明明暗暗之间,他看到了王陆。
王陆站在他眼前,他并不害怕,也不恐惧。这个中流砥柱一样的哨兵对着他展开自己的双臂,像是等待着他投入自己的怀抱。
“小海,”恍惚之间他听见王陆叫他,“我不害怕,如果你想开枪,那就开枪吧...”
海云帆瞪着眼睛,两行泪就这么扑扑簌簌地流下来。
“...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你想我死,我就死,你让我活,我就活。”
他朝着海云帆的枪口走过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握着枪的小孩手指在抖,他要是按下扳机,这个距离足够他把王陆的胸口打出一个洞来。
音乐声突然停了。
顾燕帧一眨眼,然后飞快地抓过自己身后躲着的一个小护士。这个英俊的男人野兽一样疯狂地问她,“广播站在几楼?!赶紧回答,广播站!几楼?!”
小护士惊魂未定地比划给他一个7。
顾副处长管不了楼下的一堆烂摊子,他推开楼梯间的大门,跑进一片黑暗里。
海云帆看见自己拿枪指着王陆。
他们俩离得非常近,他的枪口马上就能抵在王陆的胸口。
你怎么能拿枪对着王陆?
海云帆突然笑了,泪痕还没干,他笑得非常悲伤。片刻的静默里,他挣扎着调转自己的枪口,对准了他自己。
没人能伤害我的哨兵。
王陆的心在那一瞬间空了。他看着海云帆对着他自己扣下扳机,子弹还没出膛,他先一步按着那只细长的手朝上抬起。
子弹打破了他们头上天花板的吸顶灯,玻璃碎片瓢泼大雨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等待了很久的叶璃终于可以行动,她迅速地扑过来,缴了海云帆手里的枪,远远地踢到一边。
海云帆在一地玻璃里挣扎,王陆和他都是满手满脸的血,没人在乎,没人来得及在乎。
年轻的黑暗哨兵朝着医生和护士大喊,“镇定剂!快点!”
护士长拿着针管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药剂被推进海云帆流动的血液里,他终于慢慢冷静下来,靠着王陆的手,安静地沉睡过去。
王陆半跪在他的向导身边,他抹掉了自己头上的血,亲了亲海云帆的额角。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小海。”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安慰谁。
七楼,广播站,顾燕帧飞快地跑,他不太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但是他有一种预感,甚至不止是一种预感,是一个感应,就算那道纤弱但是明亮的连接断了,他也还是能感应到。
曾经有人给他讲过一个神话故事,说众神创造人类的时候,一个人有两个脑袋、四条胳膊、四条腿、一颗心,后来神畏惧人类的强大,硬生生将人撕扯成两半。后来,人只剩下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还有一半心,当然也就剩下一半灵魂。
所以每个人生下来都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寻找和他最为契合的另一半灵魂。
顾燕帧有种直觉,两个无比契合、如同硬币两面的灵魂在空气里磨擦出火花。
走廊里,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背影,马上就要离开了。
顾燕帧举着枪,一个标准的射击动作。他的手指按在扳机上,对着那个背影冷声道,“站住。”
那个黑影听话地立正站定。
“转过身来。”
黑衣人举起手,缓慢地转身,笑盈盈地看着他。
“顾燕帧,我已经因为你死过一次了,今天你还要再来一次吗?”
杜松子知道,今天一切就算能平安结束,里面一局、二局的人也会竭尽所能地寻找这一切的幕后主谋。
博卞肯定是留不住了,不管水月留不留他他都一定没有好下场。等到王陆知道他对海云帆干了什么,顾燕帧知道七年前的真相,博卞就是个死人了。这两位煞星不可能让他好过,所以杜松子得把自己挑出来,他得把自己从这一滩死水里摘出来。
杜松子想活着。
杜松子必须得活着。
他推开楼梯间的门,脚步不停地朝这停车场的方向走。
五楼,四楼,三楼,二楼。
一双黑色的军靴挡在杜松子的面前。他僵硬地抬头,寸寸向上扫视。他看到了一身灵剑分局的制服,干净整洁的白衬衣,男人的脸上看不太出来年纪,时光打磨掉他身上的棱角,只剩下圆滑的弧线,还有幽深的眼睛。
“欧阳...教官。”
这位联盟第一向导朝他和善地微笑,“杜队长,有没有兴趣,聊一聊?”
我相信你。
我爱着你。
第12章 十二
夏驰被当作此次向导绑架挟持案的嫌疑人逮捕。
一院配合一二局的联合调查,单独给他们隔出一间屋子来,在一个废弃老楼的一角,没什么人,很僻静,甚至带着一点惊悚。
夏驰被人关在屋里。这屋子不是审讯室,屋里没有镜子,没有金属桌,只有木头的桌椅板凳。他的双手被手铐铐死,夏驰盯着手铐连接的地方看,使用年头应该不短了,连接处已经有磨痕,这手铐的主人并不是很用心地呵护这套审讯工具,金属被嫌疑人的汗水浸过,有些地方甚至生锈了。
作为一个以前随时准备着被俘虏的人,夏驰的身上常备着女士的细长发夹,用那个撬锁非常方便。
木门被人打开,夏驰看见满地的灰蒙蒙的尘土被这个动作扫出一片干净清明出来。
砸了砸嘴,那枚硬币在夏驰的指尖灵活地上下翻飞。
他抬眼看了看走进来的人,突然笑了,“这个,不会还是那副手铐吧?”
顾燕帧坐到他对面。当年的顾少爷婆婆妈妈,身上的习惯多得能烦死一个老妈子,有灰的地方不坐,阴冷的地方不呆,菜太清淡了不行 ,太油腻了也不行。夏驰跟他不一样,只要活着,体面、像个人一样地让他活着,他怎么着都行。
想到以前,夏驰挑了挑眉毛。
顾燕帧在那把蒙尘的凳子上坐得安安稳稳,一脸平静地告诉他,“那把手铐,当年丢在烈火楼了。”
许久不见的向导小声“哦”了一下,转着手里的硬币接着问他,“海云帆怎么样?”
“打了镇定剂,现在在睡了。林教授已经来了,说他的精神情况不是很好。”
夏驰点了点头,“催眠,就是这样的,要不然配合,反抗的话只能彻底瓦解他的心理防线。”
顾燕帧突然抬头,他们两个对视,彼此都看着对方的眼睛,几乎一样的两池黑水,没人能看见光明在哪。
“你在场吗?”
“什么在场吗?”
“他被人折磨,被人注射黑潮,被人催眠...还有风铃,风铃被人折磨的时候,你在场吗?”
夏驰冷笑,“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问这么蠢的问题,不是你的风格啊。”
“夏驰。”
顾燕帧叫他。顾副处非常坦诚地露出自己的胳膊,他的手腕上镌刻着一行花体字,联盟统一的连接痕迹,郑重虔诚地告诉整个世界,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人,我会一直爱着他“直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