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端午左近,路上出来游玩的行人不少。
其中一个头戴笠帽身着蓝衣的男子听到驰近的马蹄声停下了脚步,顺眼看了一下马背上的人,显然怔了一下。
若是有人能透过笠帽看到他的脸,能看到一张年轻俊秀但扭曲的脸,充满了愤恨,如果他此刻手头有一把刀,如果他身怀绝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那仇人劈下。
然而此刻他只能低垂着头,腋下夹着一张坻报,站在一边,象是一个极普通的过路人,眼看着那大道扬起尘灰,人马一齐远去了。
待看不到那两骑的影子了,他才又慢慢地走了起来,他走得很慢,若是仔细观察能看出他的腿脚有些不灵便。
眼看天己过午,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他站在一棵树下歇脚,顺手摘下笠帽,将额头一缕垂散的头发散掠到一边,又从腰间取下水囊,送到水边咕噜噜喝完了。
然后他就地坐了下来,口中喃喃地道:“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别忘了母亲和姐姐说的话,一个人总会有弱点,只要有弱点就有办法,只要能找到他的弱点。”
这时天角突然响起一记雷声,他抬头望着那乌云卷聚的天空,有些阴沉地笑了,“总有一日,我会在还你百倍我受的罪,我受的苦,我的好大哥,你就等着瞧吧。”
五月的天孩童的脸,那是说变就变。豆大的雨点落下来,惊散了不少路人。
温荣勒转马头,说道:“前面有个庵堂,我们进去躲下雨吧。”
这个庵堂座落于山脚松林之畔,虽然离大道不远,但位置很隐蔽,从大道上并不能直接看到,因此游人来得也少,十分清静。
庵前上写着三个字,“雪松庵。”
两人将马拴在庵旁松林中,步入庵中,见里面屋舍残旧,颇显颓相。
这时急雨已下,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大概是听到外头动静,一个老尼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合掌道:“两位施主,这是私庵,恕不接待外人。”
温荣递给她一块银子,“我们避了雨就走。”
那老尼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心动了一下,这庵堂虽是私庵,但因东家获罪势败,布施也断了,仅粗粮度日而己,有时连粗粮都吃不上,原来庵中还有几名年轻女尼,都己陆续投奔别处去了,只有她年迈体弱留守在此。出家人也是要吃饭的,有银子比什么都实在。况且来人气度衣饰不俗,不敢太过得罪。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对方也只是避个雨而己,就算是在静修的施主也不会说什么。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接过银子,将他们领到一间偏殿,说道:“庵内还有静修的施主,请两位不要随意走动,免得惊拢了她。”叮嘱一番她出去了。
傅清宁暗道:“这么破的庵堂,还有人来静修,难道真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
正想着,突觉脖子上一凉,用手一摸,居然是水滴,她抬头一看,只见有好几处雨水从屋顶漏下来了。
原来这偏殿年久失修,一遇大雨便漏得象个筛子。
温荣见她闪闪躲躲,便笑道:“咱们换个地方,这里太漏了。”
两人出了偏殿往里走,走不多远只见旁边有处禅院屋舍齐整的与别处颇有不同,便顺脚了进去。
刚进院门,突听里头隐隐地传来哭诉声:“我知道澄儿你怨恨我,可是为娘也是没办法,为娘若是带着你,我们两个都活不了。”
又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孟夫人,我今生的母亲只有白氏,没有别人,孟夫人若是没有别的话我就走了。”
两人都有些吃惊,温荣将她的手一拉,循声悄悄走了过去。
透过窗子一瞧,只见屋内站着两人,居然都是熟人。
其中一个中年女子正是她的继祖母肖氏,另一个脸色苍白,神情冷漠的俊秀少却是傅容柏的好友肖澄。
傅清宁上次去见孟山长的时候,得知继外祖母也一起上京来了,只是没见着人,听说是去了庵里静修,原来是在这里。
她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竟撞见一个大秘密,心下咚咚一跳,心想这么隐私的事,还是不要搀和比较好。
她扯了扯温荣的胳膊,暗示他快走人。对方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两眼发光,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又听肖氏哭道:“澄儿,我不强迫你和我相认,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是惦着你的。”
肖澄突然问道:“那个男人是谁?”
肖氏呆了一下,一时答不上来。
肖澄道:“你不肯告诉我也没有关系,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再来和我相认吧。我先告辞了。”
屋外偷听的两个人见他要出来,连忙悄悄地走开了。
等到了僻静无人处,温荣看着傅清宁道:“这事还真有趣了。”
“是吗,我可没觉得,你说来听听。”
“不行,说出来就没趣儿了。”
傅清宁嘟了嘟嘴:“不说就不说吧,当我爱听吗?”
她见外头雨还是下得很大,又有些忧心起来,“这雨看着停不了了,咱们难道要在这里过夜吗?”
“当然不用,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傅清宁半信半疑,“真的假的,怎么会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暗卫啊。”
傅清宁诧异道:“你还带着暗卫?我怎么没瞧见。”
温荣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要不怎么叫暗卫呢。”
过了不久,果然温府的车夫郭兴赶着马车来接了。
回程路上,傅清宁看到路边撑伞独行的那个少年,身影孑然,在铺天盖地的雨线中显得十分孤独。
她看了一会,说道:“要不要搭他人一程?”
温荣便命郭兴停下来去问一声。
不一会郭兴回来,说道:“那位小爷说多谢好意,他住得不远可以走回去。”
傅清宁又瞅了一眼那雨中孤傲的少年身影,放下了帘子,说道:“那咱们走吧。”
第79章
肖澄停下了脚步,目送着刚才那马车重新起步,一路飞驰而去,溅起无数水花。
他只略停了一下,接着向前赶路,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家。
未进门便听到白氏的咳嗽声。
他放下伞,走进屋来,只见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憧憧,白氏正在做针线。
肖澄道:“娘,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的身子要好好休养。”
白氏道:“闲着也是闲着。”
她看一眼肖澄,见他浑身湿透,连忙站了起来给他找衣裳,“你这孩子怎么走回来了,这下大雨的,淋坏了身体怎么办。”
肖澄到里屋换下湿衣,走出来道:“娘我见到她了。”
白氏一呆,肖澄道:“我不会认她的。”
白氏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要怨她。她是你亲娘,一直都疼你。”
肖澄道:“除了你我没有別的母亲,我不会认她的。等你的身体好一些,我们就回孟州去。”
然而白氏身体每况愈下,请医延药都不顶用。
这日傅容柏过来探望,见状说道:“伯母的病,得找个好大夫来看看。”
肖澄叹道:“也请过好几个大夫,开的药都是大同小异,不怎么见效请。容柏兄若是知道哪里有好大夫,千万和我说一声。”
傅容柏答应了,“这是自然的,我会帮你打听。”
过了几日他又过来了,和肖澄道:“肖澄兄,我倒是打听到一个神医了,是我三妹和我说的,当时她的一个好友己到弥留之际了,还被他从鬼门关里救回来了。”
肖澄大喜,“不知那位神医在哪,可否请傅姑娘代为引见。”
“恐怕有些难度那位神医是明国公府叶国公的专治大夫。”
肖澄一怔,“明国公府?”
高门贵府的大夫,怎么可能屈尊去医治一个寻常妇人。
大概是看到他脸上的失望之色,傅容柏道:“肖澄兄不用太担心,我知道有个人和明国公很熟,如果他肯帮忙,那应该不是问题,不过这件事恐怕要你亲自出面了。”
“有劳容柏兄,请帮我安排引见。”
傅容柏动作不慢,很快肖澄就见到温荣了。
温荣道:“不知道肖公子是想救命还是救急?”
肖澄一愣,“此话怎讲,请明示。”
温荣道:“如果救急,我可以出面请大夫替你母亲看病,但也只能是一次两次,若是救命,我倒有个好办法,明国公手头正缺了一名幕僚。我觉得肖公子很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