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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出的事还不小,铸坊起火,龙师父不幸遇难,他的徒弟凤生也被大火烧成了重伤,一张脸面目全非。出了这样的大事温荣少不得要亲自去一趟。
虽然他不在,傅清宁的日子越过得不轻松,因为傅老太太和田嬷嬷开始催着她绣嫁衣了。
明年三月份温荣就出孝了,所以婚期订在了四月初,这快进了腊月了,就算现在开始动手,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个月的时间。
傅清宁多少年没拿过针线了,嫁衣这么大的工程她怎么做得出来?
虽然祖母和田嬷嬷两人一向是很好说话的,唯独这件事上,没的商量毫不通融。她们有一个固执的理念,嫁衣是一定要穿亲手缝制的,不然婚后不幸福。傅清宁弱弱的反驳了一句:“宜男也是亲自绣的嫁衣。”
田嬷嬷道:“不穿亲自绣的婚姻一定不幸,不等于穿了就一定会好。”
这脑子灵清的,简直不象六十五岁的老人。
傅清宁欲哭无泪,然而这件事上没人帮她,就连一向宠她的温荣从晋阳回来后,也没有替她说话,只安慰她说:“阿宁你好好努力吧。等绣好了我带你去放松放松。”
傅清宁才不要听这种空头的许诺,说道:“你现在就带我出去放松放松吧,好不好?”
她这样一撒娇,温荣就心软了,说道:“这几天抽不出时间,等元霄我带你去玩吧。”
说来也奇怪,这年的天气特别的冷,未到腊月的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雪,直到过完年都几乎没有停止过。
听说大雪还压坏了城郊贫民的棚户,死伤上百,多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京中的贵人们己经开始赈粥施衣了。
虽然天冷,元霄节还是有很多人的,而且有巧手的匠人制了许多冰灯,煞是好看。
街上人来人往,也有不少和他们一样成双结对的男女。
两人沿路徐徐逛来。突然温荣咦了一声,止住了脚步,低声道:“那不是江姑娘和你二哥吗?”
傅清宁定睛一看,果然是江宜男和傅容柏在檐前看灯谜,她笑道:“难怪吃完饭就不见她了,原来是偷偷幽会来了。我们走吧,看见了他们会不好意思的。”
两人忙从另一条道走开,这条路却甚是偏僻,路过的行人也少,脚下积雪簌簌响。
走了一程,只见水光清冷,原来是走到护城河的另一边来了。
这里住着很多贫困的人家,屋舍破旧,还有遭了雪灾后搭的棚寮,与方才热闹繁华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一路上还能听到破屋内不断传来的咳嗽声。
傅清宁叹道:“朝廷也该管管这些受苦的穷人才行。”
“朝廷是不会看到这些的,他们只会看到想看的东西。”
傅清宁闷闷不乐道:“难道真是人生有贵贱,有些人坐拥富贵权势,挥霍无度。有些人却命如蝼蚁,朝不保夕,上天待人何其不公也。”
温荣心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忧国忧民了,元霄佳节情人幽会的时刻想这种穷苦人的事情真的合适吗?
他握着对方的手,只觉指尖冰冷,便撺在怀中说道:“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傅清宁只是一时有感而发,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冷,便点了点头。
两人快步往回走,路过一座破屋,突听一阵激烈的争吵哭闹声自里面传来,然后屋门一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跑了出来,哭哭啼啼地直往护城河边奔过去了。
傅清宁吓了一跳:“哎呀,她不会要寻短见吧。”
温荣终于明白选错路/线是多么悲催的一件事了,好好的一个元霄节他坐在一边听那个姓江的女人哭诉婆婆生了重病,丈夫又没用,娘家很穷帮不了忙,总之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
又听傅清宁劝解了那江氏半天,他终于忍不住了,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递了过去,“这锭银子你拿着,赶快回去吧。”
江氏看那银子足有十两,又是惊喜又是诧异,赶紧接了过来,连连道谢。又生怕他会反悔似的,赶紧拿着银子跑了。
傅清宁心想自己费了多少口舌,居然抵不上银子的半分效力,不禁叹道:“果然什么都是虚的,还是真金白银最实在。”
温荣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忙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说你也救了一条人命了,咱们快点回去吧。”
赶紧回去暖暖身子,还有时间和她亲近一番。
两人重新折回大路,突然又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哭喊声,“两位好心人请等一等。”回头一看,又是那江氏哭天抢地地追上来了。
江氏抹着眼泪,“两位好心人能不能跟我回去和我相公解释一下,他怀疑那锭银子来路不明,是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说着又号陶大哭起来,“他居然怀疑我的清白,我不想活了。”
温荣和傅清宁面面相觑。温荣心想什么男人这么自信,自家婆娘这样的鬼样子也能值十两银子?给钱的人是瞎了眼吧。
他也不想想正是自己刚才给的钱,心头一怒便道:“前头带路。”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一丝热气也没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炕上,她见江氏领了两个人回来,虽然灯光昏暗也能瞧出衣饰华贵,人品出众,不禁呆了一下,一双眼打量着温荣,露出十分惊诧的神情。
这时从里屋又走出一个身形瘦小的汉子走了出来,他见了江氏,张口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还敢回来。”
江氏扑了上去,又哭又骂,“那两个好心人我领回来了,就是他们给的银子,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跟着你吃了多少的苦,你还怀疑我,我不活了。”
那汉子也看到了门口的两个人,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忽听炕上的老太婆道:“媳妇,贵人来了要好好招待,这样又哭又闹成什么样子。”
温荣看了一眼那老婆子,突然脸色变了一下,他拉起傅清宁,“阿宁咱们走。”
突听那老妇唤道:“大公子...”
温荣蓦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老妇迎上他冰冷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没有再开口了。
出了门,他一路没说话,只是闷闷地往前走。傅清宁见他闭口不言,自己便也很识趣地不去问他。
走了一会,温荣忽道:“刚才那个老妇人曾经是我娘的陪房。”
傅清宁很少听他提起以前的事情,便问:“她怎么了?”
“其实她也没什么大错,凤氏大嚣张,我母亲又是个懦弱的,下人们想保命也没错,只是我那时候很生气,迁怒了不少人。”
傅清宁劝道:“你别想那么多了,事情不是过去了吗?”
她这会儿也有些懊恼自己多管闲事了,整得好好的一个元宵节一波三折的,眼下温荣心情不好,还要去哄他,真够愁人的。
她张眼四处看了一下,见前面路边挑出一角酒旗,于是说道:“要不我们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温荣道:“一个人喝没意思,你陪我喝吧。”
傅清宁迟疑了一下:“陪你?我怕我酒量不行。”
“没关系,你少喝一点就行了。”
傅清宁点点头,“好啊,不过你等一下,我先去找辆马车,你喝醉了我可背不动你。”
温荣眼中慢慢浮出笑意,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那笑影渐渐扩大了,他揉揉她的头发,说道:“放心吧,这次我绝对不会喝醉了。”
他还真的没喝醉,但是陪他喝了几杯之后,傅清宁己经醉倒了,头晕晕的,连神智已经有些模模糊糊了。
她的酒量不好,但是酒品是很好的,喝醉了一般就是倒下就睡。朦朦胧胧中她整个人被抱了起来,轻飘飘地象根羽毛一样,也不知要飘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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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宁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她嫁衣也不绣了,无沦温荣怎么讨好,她都坚决不为所动。
两人闹矛盾兰草丫头们己是见惯不怪了。傅老太太和田嬷嬷刚开始还有些担心,虽然不知是为何事吵架,但觉得温荣这么低声下气,也是狠挣了面子了,给个台阶见梯就下吧,脾气太大了,把亲事吓丢了怎么办,后来经过兰草一番解释,才知道这是常有的事,就放宽心随他们去了。所以这次居然连个劝说的人都没有。
倒是江宜男见她天天上茶馆来,一坐就是一天,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便给她分派了一个任务,编辑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