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一时气结口不择言,激了她。他只要她平安……其余的,不是他该想的。
两人说话时,姜婴站在远处等着。
不久,却见两人似是不知为何起了冲突,互不相让。
这会儿两人皆沉默不语,姜婴想了想,悄声走到千慕身后,伸手轻拽她的衣袖。
千慕回过神来,看向姜婴。
方才的愠色已全然不见,眉目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凉意。
姜婴将手放下,有些无措。
良久,千慕抬起手来,将剑与木匣递给姜婴:“既是许诺给你的,你便收好罢。”
姜婴接过来,迟疑了一下,将远山剑背在了身后,抬眼看向千慕。
千慕低眉,不去看他,只轻声道:“你去将师兄准备的衣物带上。”
姜婴闻言,走到那堆物什前将放有衣物的包裹背在身上。
千慕见姜婴拿去了衣物,拂袖轻挥,剩下的物什尽数没了踪影。
乐杌见状,知晓千慕要动身了,轻扑着翅膀欢快地鸣叫。
千慕将物什收好后,转身看向姜衍:“师兄的教诲,慕儿谨记。我与姜婴,须走了。”
姜衍轻叹一声,原本只是想来送她,哪知又不受控制地与她吵了起来。
眼前的千慕,一如他初见时的模样,一袭红衣,艳艳出尘。
他自是看惯了秋月春风,如今却怕这世事无常。
他到底,该如何护她?
“也好,此去山高水远,师妹保重。”
灵山雾气散尽,有飞燕俯身掠过,清风缓缓。
千慕微微欠身,行一礼道:“保重。”
第7章 南海篇
日暮之时,乐杌飞至南海,将两人送到临海的一处小渔村外。
天边布满橘色晚霞,映得海上波光粼粼,有风吹来岸上,生出几分冷意。
千慕环顾四周,见小渔村村口的石碑上刻有“风宁”二字,想必便是这座渔村的名字。
远远望去,村中屋舍错落有致,宁静祥和,透着人间特有的烟火气,倒的确不失“风宁”二字之意。
“今晚须在此地歇息。”千慕转身看向姜婴道。
姜婴听千慕将话说完,慌忙点头。
来时的路上她未曾再说过一句话,这会儿忽然开口,教姜婴喜出望外。
千慕皱眉,她记得大漠里初见他时他的狠厉与多疑,可如今这副模样,倒似能与自己推心置腹。
自己到底,是如何取得他的信任的?
“你如今还是不能说话吗?”几番思虑,千慕最后道。
见姜婴点头,千慕又问道:“可有不适?”
姜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不要轻信任何人,姜婴。若想活命,这个世上,唯一能信的只有你自己,”姜婴愣了愣,见千慕侧头看向他,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我亦不可信。”
“走罢。”片刻,千慕恢复正色,对姜婴道。
在风宁村行了良久,竟不见路人,许是天色晚了。
千慕正思忖着,一时分神,却被人突然拉住了手腕。
待转身来看,见是姜婴正将放有沧行剑谱的木匣放到了自己手中。
千慕微愣,随即反应过来,难道他以为自己方才是因为此事在对他说气话。
只是可有曾想过,她的确是不该信。
千慕轻声叹道:“我并非此意。”
姜婴神色微黯,千慕静静看着他,良久,无奈道:“罢了。”随后微一拂手,手上现出一只绣有辛夷花的月白色锦囊来。
千慕将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帛书,放到锦囊之中,再一拂手,将匣子隐了去。然后将锦囊递给姜婴:“这样携带方便些,你且收好。”
姜婴却并不去接,只低头看着千慕。
“我未曾生你的气。”千慕解释道。
姜婴这才接过锦囊,放进了自己怀中。再抬眼时,眉目舒朗。
“两位,可是村外之人”待又行了一段路,忽的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那声音带着犹疑,却十分的温和。
千慕循声望去,见一女子,面容清秀,梳简单发式,红色长裙外罩白色直裾,背一竹篓,正迎面朝这里走来。
只是见她额间饰着半宽祝带,腰间坠七条红色玉祈绳,手上若隐若现的手铃,想必是这风宁村的巫女。
“见二人面生,想来并非是风宁的人。两位不知,南海有蜃女,名泷,喜在风宁村附近游玩,常在日暮之时引人入幻境,风宁村村民为避蜃女,日暮之时常闭门不出。我是这风宁村的巫女,名唤阿榭,外出易些食物,回来的晚了,碰巧见二人在此,特来相告。”
想必是怕引起误会,阿榭将来由解释的很是清楚,因走得急,脸颊上还泛着微微的红晕,语罢,微微欠身,向两人行了一礼:“失礼了。”
阿榭面容清秀,举止随和,让人倍感亲切。举凡大荒之内的巫女,大都是如此,从容温善,受人尊敬。
千慕想着,欠身回礼道:“多谢阿榭姑娘提醒。”想了想,又道,“我是灵族灵巫一脉的巫女,名唤千慕,这是我的徒弟,姜婴。我师徒二人为寻鲛珠而来,途经风宁村,原是为借宿,竟不知风宁村中有此习俗。”
阿榭原就见二人不似凡尘俗世之人,待听得灵山二字,方才惊觉,再说话时,眼中已蒙上一层光亮:“灵巫居于灵山,姑娘,竟是灵山的人么?家师生前极其崇敬灵山,奈何终其一生都未踏出樗里半步。今日能得见灵山的人,是我之幸呢。”
想来阿榭应是极敬重自己的师父,以致对师父崇敬的灵山也生出了几分敬畏之感。
千慕感慨,灵山如今,不过只剩下她与师兄二人而已。灵族崩裂,巫邪一脉为祸人间,日渐强盛,而灵巫一脉隐于山中,鲜少过问世事,逐渐没落,不曾想竟仍有人记得。
师父若是知晓了,定也会有所欣慰罢。
想到这里,抑于心中多时的阴霾总算消解了些,千慕轻声道:“阿榭姑娘言重,灵山早已沉寂,能得你先师偏爱,亦是我灵山之幸。”
阿榭闻言,摇头否认道:“灵山在世间的巫师眼里,依旧是心向往之的圣地呀。”
说罢,看了看天色,又道,“太阳就要落下了,姑娘若是不嫌弃,便与徒儿来我舍下住下罢。”
千慕听着,亦抬头看了看天色。若是只有她一人,自然怎样都可以,如今身后多了个姜婴,便须按常人的生活方式来,原本来风宁村便是为了借宿,阿榭既提了,便也不再推拒,只歉声道:“那便多谢阿榭姑娘了。”
来到阿榭家时,天色已暗了下来,但透着月光依稀可以看到茅舍前的小道两侧排着的形态各异的白色贝壳,和来时风宁村的道路上一样。茅舍外的墙壁上亦是悬挂着由各式贝壳组成的风铃,风拂过来时,一阵贝壳相碰时发出琐琐之音。
阿榭先进了屋舍,放下竹篓,将烛火点上,随即请两人进来。
千慕在院中四处望了望,最后将视线放回姜婴身上:“你的腿,我不在的那几日,师兄可是帮你医好了”
姜婴张口欲语,突然想起自己出不了声,讪讪一笑,然后点头默认。
“如此,”千慕垂眸,“进去罢。”
“他又来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声音稚嫩空灵,似在喃喃自语,萦绕在四周,惑人心神。
是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小女孩。
下身隐在水中,上身露出水面。墨发如缎,肌肤胜雪。淡蓝色如纱般的衣物轻轻笼在身上,映着银白色的光。周身一片幽暗,她却抬头看着远处,浑然不觉。
只重复着这句话,透着分明的悲凉:
“他又来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
千慕置身在这片幽暗之中,凝视着不远处的小女孩,半晌,移开步子,脚下是水。
她分明记得,用过食后,姜婴去了已故的阿榭师父房间休息,自己则在阿榭房间里,与阿榭睡在一处。阿榭睡得熟,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而自己佯装睡去,在想如何取得鲛珠的方法。
如何,到了这里?
是被梦魇住了吗?
不会,她是魅,不会入梦,又何来梦魇。
千慕突然想到日暮时阿榭提到的蜃女,莫不是入了她的幻境。
“他又来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千慕慢慢走近,轻声道:“你是谁?”
那女孩听到千慕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