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荒漫谭(5)

房间被简单地打扫了一遍,千慕进来时,店家已在房里备好了热茶水。

千慕倒了盏茶递给姜婴,待姜婴接过饮下后,问道:“可感觉暖些了”

姜婴点头。

“如此便好。”

低眉间,看到姜婴手里拿着的树枝。方才来时的路上,从积雪里踩到了它,遂捡了起来。这树枝左右各分两叉,状似人形,可作傀儡,为巫师们所用。

“将那树枝给我吧。”千慕伸手。姜婴微愣,待反应过来,忙将树枝递上。

千慕拿起树枝,将其悬在半空,催动灵玉。随着蕴起的淡黄色的光,那树枝转瞬化成了人形,是个小厮的模样。但见他走近千慕,俯下身来行了一礼:“主人。”

千慕亦还礼:“搅扰了。”然后转身看向姜婴,“店家在你房间里备了水与干净的衣物。这小厮是我设的傀儡,定不会害你,便由他来侍候你沐浴,你可安心。”

那小厮傀儡带姜婴离开后,千慕便坐在几案旁,左手支着头闭目养神起来。那样子看着慵懒,却又无由地透着清冷,几案上的烛火半明半昧,平添了几分凄哀。

千慕那时被困在玉里,清楚地感知着外面的变化:日月交替,斗转星移,以及……尸骨的腐朽。

当自己身上的血肉腐烂殆尽,露出峥峥白骨的时候,千慕突然觉得累了。

仇恨,怨怼,裹挟着善念与诚挚,她都不想再理。就这么蜷缩在玉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浮在半空。

身上红衣如火,随风猎猎,墨发及了脚踝,以及身形……都不是自己十四岁的样子。

她已不在玉里,而此地依然是苕方。

不远处,两位年龄相差甚远的男子:一个着灰袍,发间几缕银丝,眉目温和,是长者;一位着白袍,负手而立,神色淡淡,是后生。

两人皆仙风道骨之姿,正朝千慕这边看着。见千慕醒转,又都露出喜色,千慕困惑。

这时,只听那位年长者道:“这玉护佑了你四年,如今我助你成魅。你的劫,已经过了。”

千慕懂,又不懂,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静静看着两人。

那长者又道:“我叫姜侍,是灵山之主。身后的是我的徒儿,姜衍。我师徒二人途经苕方,觉察到你的气息,遂将你救出。我未抹去你生前的记忆,前尘已逝,你须自己学着放下。”

自己死了,她知道。血肉溃烂,白骨峥峥,是她的下场。

她以为,自己的亡魂会永远地被封在玉里,而眼前的人,救出了她。

“多谢。”她轻声道。

“我收你为徒,以后,便随我们回灵山吧。”千慕听到姜侍如此说道。待又听他唤了声“衍儿”,站在他身后的少年恭敬作揖,朝千慕这边走来。

少年走近,方一抬手,千慕便不受控制地缓缓落了下来。

少年伸手将她扶住:“你如今是魅,拥有术法,可以保护自己。我叫姜衍,比你大些,是你的师兄。以后,灵山便是你的家。”

家,她的,家?

千慕看着姜衍,他神色淡然中微微透着喜色,没有丝毫的算计与利用。

许久,千慕低眉,点了点头。

随姜衍来到姜侍面前,千慕跪下,向姜侍行拜师礼。

姜侍俯身将千慕扶起,缓声道:“魅的名字是咒,自降生而来。你叫作千慕。你生前过得太过凄苦,愿作为魅,能够喜乐顺遂……”

……

其实,自醒来后,回忆往昔,她能记起的只有在玉中看着一具具尸首腐烂为累累白骨的日子,其余的,大都记不清晰了。师兄说,也许是那些记忆太过痛苦,让她潜意识里选择了遗忘。不过即便没有记起,许多事情她也已经知道。

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长经国已灭,成为了榑胥国的领土,叫作羑地。而她的师父,当年为了救她,折损了自己半成的修为,而今枉死……

……

“姑娘,吃食准备好了。”

千慕蓦地睁开眼,见是店家在扣门,方甫定心神。然后起身来到门前,将房门打开。

店家在前,身后跟着个小厮。那小厮手里端一个漆木托盘,上面放了几样吃食。

“多谢店家。”千慕一边道谢,一边将托盘从小厮手里接了过来。

“姑娘不必客气,姑娘是巫女,解我城中危难,是我留平城的恩人呐。”店家歉然,许是想着自己的客栈不久便可以重新开张了,面上带了几分喜色。

“这是我作为巫女的职责,店家言重。”

待店家与小厮离开,千慕阖上房门,回到几案旁坐下。

托盘上放着两碗粟粥,三样小菜,千慕一一拿出放在几案上。

师父因为折损了半成修为救她,身体每况愈下。数月前,竟然猝死,连尸身都未能保全。师兄只说这是命数,教她释怀,可又如何释怀?

师父救了她,却因她而死。这恩情,她偿还不起。

千慕黯然,将一副箸与汤匙放到对面后,停了下来。

她不过是游离在这世间的孤魂野鬼,为她舍了命,不值得。

她定会救回师父,魂飞魄散,万劫不复,都在所不惜。

“师父。”是姜婴的声音。

千慕抬眼,道:“进来。”

房门被打开,姜婴身着黑色布衣,半干的长发披在肩上,迈步进来。身后跟着傀儡小厮。

只见那傀儡小厮进了房门后,径直朝千慕这里走来,待近了,恭敬跪下行了一礼,又道了声主人,然后转瞬化回了原形。

第4章 但复雪来归

千慕起身走过来,俯身将树枝捡起,端详一阵后,抬眼看向姜婴。

倒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好颜色,粗简布衣竟也穿出了王室的威严感,若当年未被掳了去,如今也许已是位好君王。

将这等的公子玙拿来献祭,倘若妧姬知了去,不知会作何感想?

千慕勾了勾嘴角,正思忖着,那颈间的玄鸟纹形玉蓦地亮了起来。

这玉,倒是护着他,竟连杀意都不可起,当真是吃里扒外。

千慕敛去心绪,见姜婴还站在那里,缓声道:“过来进食罢。”说罢,转身朝几案旁走去。

姜婴坐到几案旁后,看着眼前的吃食,迟迟不去下箸。

千慕抬眼看了他半晌,仍旧不动。

“这些吃食,你不喜欢?”千慕问道。

姜婴闻声,急忙摇头。

“那,姜婴,不会用箸?”千慕想了想,又道。

姜婴定了定,良久,丧气似的微微点了点头。

千慕见状,拿过托盘里的另一副箸,夹起菜放到姜婴面前的的粟粥上:“用手指控制住它,再用它来夹取食物。”演示一遍后,千慕把箸又放回了托盘中,然后看向姜婴,“你且试一下。”

姜婴拿起箸,笨拙地夹起菜,亦放到了自己面前的粟粥里。

“便是这样,你多用几次,熟悉了便好。”

千慕说罢,将自己面前的粟粥推到姜婴面前:“只是还要麻烦你,将这碗粟粥也喝掉。我非肉躯,不能进食,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姜婴猛地抬头看向千慕,非肉躯?

千慕亦看向他,歪着头勾着笑道:“我是只魅,一个死人呢。”

这是迟早会知道的事,千慕并不想隐瞒。只是她突然很想看看,眼前这个人知道自己是个死人时,会是个什么反应。

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他就只静静看着她。千慕觉得无趣,敛起笑意,别过脸看向几案上的烛火。

良久,姜婴低下头,将千慕推过来的那碗粟粥拿近,继续吃了起来。

“姜婴,为何跛脚?”待姜婴快要吃完时,千慕突然道。

自那日大漠相见,她便看出他跛脚来。她的记忆虽然模糊,可公子玙腿有疾这件事,她可以确定,母后从未对自己提起过。如果不是生来便有的,那便是后来……

他在大漠,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姜婴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右腿,他的右腿是瘸的。

六岁时的某日,巫老突然告诉他要教他术法,然后打断了他的腿。

只记得当时很痛,痛得以为自己会死,可是没有,他还是活了下来。然后拖着自己瘸了的腿,多年以来,早已习以为常。

“巫老……教术法……打断。”姜婴吃力地答道。

以为千慕会听不懂,但她并未再问。只听她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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