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荒漫谭(47)

姜衍凝神,于祭台之下轻轻拨动琴弦,声如环佩,余韵悠长。

千慕随着乐音一步步迈上祭台,法阵脉络隐隐显现,风吹起曳地的红色束腰。

“悠思来方,悠思来方。灵召往极境清上,故去之魂归乡。”

千慕催动灵玉,召出五件灵物,随着姜衍琴音陡转,五件灵物径直飞至法阵上方。

鲛珠,息壤,若木灵簪,帝台泉之水,巳乐珠,五件灵物泛着澄明的光亮交互盘旋,将灵山的黑夜染成白昼,祭台上的火光也黯然失色。

成败在此一举。千慕暗暗凝神,取出九珠琉璃准备放出蓄养了姜婴心头血的蛊雕。

就在此时,九珠琉璃却突然线断珠落,掷地之音如空山玉碎。

千慕隐约感到事情不妙,方欲通知姜衍,却见姜衍飞至半空,转而奏起控制灵魅的忘途三千引,一袭白衣恍若魂堕幽冥的曼陀罗华。

“阿衍......”千慕周身如受绳缚,在灵识清明的最后一刻,恍惚看到姜婴于暗夜中出现。

“你怎么会在这里?”千慕质问道,他分明中了空盏木的迷香,此时应该在那座院子中安睡,他出结界她竟没有察觉。

姜婴不答,揽住千慕的腰身防止她跌下祭台,然后将玄鸟纹形玉的吊坠系在了她的脖子上:“后悔吗......”

后悔?千慕惊疑的看向他,心里已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我说笑的,蓄养心头血之法不可靠,若要保证法阵万无一失,还是我来比较好......”姜婴笑着道。

他起先知道她要利用自己充当祭品救回她师父的时候,他便想着有朝一日问她这句话。他想看看她,在真正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会不会为了他而难过,会不会有一瞬间,在她心里他是能比过她的师父的。只是如今说这句话早已没有意义,她心里有他,甚至把他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足够了。

“姜婴,你不要......”千慕话还未尽,祭台上的祈绳祝带突然开始猛烈地摇晃,银铃声音细碎而急促,一团一团的黑雾出现在祭台上。

“......幽冥之境五百年一次轮回,五百年后,记得带着吊坠去苻州寻我。”

“你在说些什么?什么苻州,什么五百年......”千慕哽咽道。

浓烈的黑雾里混杂着阴郁诡异的笑声与哭声,绕着祭台四周乱窜,姜婴护着千慕,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吻:“我与母后欠你的,如今就一并还了......慕儿,好好活着。”

千慕已泣不成声,拼命地摇头否认道:“没有还......没有还......”

黑雾击中法阵外的小童,小童转瞬化为纸人燃烧殆尽,只剩月白色绸带无所凭依的飘落在地上,姜婴放开千慕,施力将她推下了祭台。

“姜婴,你欠我的,欠我整个榑胥国的,以为只需你一条命便能还清了吗?要我再等你五百年,你休想......”千慕急道,“谁要你去死,谁要你去死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为了我的国家和子民,我身上有我所需背负的责任,与你何干!”

祭台上姜婴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又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死去吗千慕催动周身灵力,欲冲破忘途三千引的控制。

姜衍见状,忙拨动琴弦将千慕接下,转而彻底控制住了她的灵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姜婴笑笑,她已因自己殒身过一次,又怎能让她再殒身第二次。祭台上的风吹乱了他肩上的发,一身玄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看着祭台下灵识尽失的千慕,良久,满眼的不舍倾然敛去:“照顾好她。”

姜衍未应,看着他取出腰间匕首,不带半分犹疑的向着自己的胸口刺了去,然后仰倒在了法阵中央。

姜婴握着拔出的匕首静静看着法阵上空交互盘旋的五件灵物,渐渐失去了意识,记忆里留平城的一场大雪时至今日才算停了,于她,他终于可以感同身受。

鲜血顺着伤口涌了出来,却被隐在玄色的衣袍中辨不清晰,少顷,法阵饮足鲜血,脉络顷刻显现,紫色光芒骤然明亮了起来。

姜衍拨动琴弦,忘途三千引操控着失去灵识的千慕,召出数十只魅影拖缓住祭台上的团团黑雾。接着,琴音陡转,千慕取出元逆石。

元逆石认主,绕着千慕盘旋了片刻,朝祭台而去。六件灵物一经齐聚,霎时间红色光芒大作。

曜泽陷在法阵之中,原本已逐渐现出实体,却被突如其来的元逆石打回了原来的黑雾状,发出声声呜咽,祭台上的祈绳祝带又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

姜衍盘腿坐于半空,幻化出三柄青铜铎。青铜铎悬于空中轻轻摇晃,飘落在地上的月白色绸带无风而起,飞向祭台缚住了灵物之上的曜泽。忘途三千引一曲未终,姜衍旋即继续拨动琴弦,却发现千慕不再受自己控制。

“慕儿......”忘途三千引中断,姜衍灵力受损,一股腥甜从喉间涌了上来。

元逆石助她恢复了灵识,千慕神识逐渐清明,踉跄了几步,转身往祭台而去。

“慕儿,危险。”姜衍收起凤犀琴从半空跃下,却见挣脱开灵物束缚的曜泽向自己袭了过来。

“姜婴,姜婴......”千慕声声唤着,可祭台上早已没了姜婴的身影,充蕴着紫色灵气的法阵脉络示意着姜婴已彻底成为祭品。

这算什么,千慕颓然跌坐在地上,两个人合起来骗她吗?

“慕儿,”姜衍抵抗着曜泽的攻击,再吐出一口污血,“你不是祭品,你是灵山巫女,帮我......”

千慕缓缓抬眸,姜衍与曜泽一黑一白互相对抗着,曜泽周身包围着团团黑雾看不清晰,姜衍的白衣上却已遍布血痕。

“曜泽......”千慕喃声道,苕方之境一众和亲队伍含冤枉死是因为他,师父身殒形灭是因为他,如今姜婴献祭也是因为他......千慕蓦地起身,拂袖幻化回灵魅本体的红衣金带装扮,纵身朝姜衍身边飞去,错身的那一刻,对姜衍道:“凤犀琴给我。”

姜衍明了,拂袖现出凤犀琴掷于千慕怀中,转身催动符咒试图控制曜泽。

“师兄妹联手?真是感煞旁人。千慕,你难道忘了吗,他方才还在用忘途三千引操控你,他不过是在拿你当作巩固他灵山地位的工具罢了。性情阴晴不定的灵山之主,迟早会在你对他忠心耿耿的时候出其不意的亲手毁了你。”曜泽挣开月白色绸带的束缚幻化出男子身形,转而又化作一团黑雾,在两人之间飞快穿行,“不如来我这里,你帮我找齐了五件灵物,又助我恢复肉身,我会封你作为我最得力的部下。你的心上人我也可以帮你复活,让他变成只乖乖听你话的人。千慕,你我同样遭受非难灵魂化作实体,我们才是同样的人......”

这声音千慕听来熟悉,当日擅闯奉谌垚,阁主沣人娄的声音与他别无二致,他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为了这个局,将她师父的命搭了进去。千慕充耳不闻,抱着凤犀琴拂袖幻化出数十只魅影向曜泽袭了去。

如果说这世上人心叵测,于她皆为利用的话,那么只有在灵山这里,她心甘情愿。

“慕儿,对不起。”趁着曜泽被千慕所幻的魅影纠缠,姜衍突然道。

此时他背对着千慕,不敢回身看她一眼。他视千慕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珍惜到不敢流露出半分爱慕之心,怕脏了这份感情。师父于他有恩,守护灵山是他毕生之责,可若是要拿她来换,他也半分不许。可他如今,擅作主张违背她的心愿,利用她灵魅的身份使用忘途三千引来控制她,曜泽的挑拨,她若信了,他也无力辩解。

姜衍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不由得笑了起来,即便如此,他的师妹还是向着他的,即便如此......

千慕看着姜衍微微发颤的背影,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便是他要自己即刻殒身她也毫无怨言。可如今殒身的是姜婴,又教她该如何面对,如何原谅?

纵身跃至半空,千慕抬手拨动琴弦,忘途三千引是操控灵魅之术,可若由她这灵魅来弹奏,却能为她所用,令方圆十里的魅影对她俯首称臣。

从千慕指间流出的琴音空灵而惑人,一时间,万千魅影从灵山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将曜泽团团围住。曜泽化为雾形却动弹不得,只能在具象的怒吼之后转而变为原来阴郁诡异的声声呜咽,他是由万千冤魂所幻化出的邪念,灵体中分散而细碎的灵识永远无法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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