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荒漫谭(41)

紧闭的半祠房门被猛地推开,满室的白黄符纸霎时纷飞一片,姜婴喘着粗气收回迈入祠中的步子,立在门前半晌道:“慕儿,出来。”

千慕默诵完祭词后抬手,灵蝶从灵位上飞回,落在千慕的指间化作了点点萤火。

“嬴玙,你可知我是怎样死的吗?”

姜婴有些错愕,望着千慕的背影,犹豫了片刻后问道:“怎样......死的?”

千慕缓缓起身离开半祠,走到姜婴身边时微停住脚步,笑着对姜婴道:“被自己的夫君,害死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

乐音袅袅,徜徉在太枳宫外经久不散。千慕独坐在床榻上,抬手扯下绣有金色鸾凤的红纱。

嘉礼既成,需在三日之后举行告庙之仪,以求获得榑胥王室祖先神灵的许可,两人的婚事才算真正完成。在此之前,千慕便暂居于太枳宫,而姜婴返回江枳府。

千慕手握着红纱,起身走到寝殿中央。此时月上中天,阴气最盛,是最适合施用灵幻咒术的时刻。

从窗外翩然飞进一只系着祈绳的纸人,落在千慕面前幻化为小童模样。

“司巫大人传信来,说一切皆已布置妥当,姑娘既心意已决,即刻便可施法。”

千慕垂眸,半晌,召出空提道:“你速速赶去月楼,替我护好阿玹。”

“是,主人。”空提向千慕恭敬行了一礼,转瞬化作纸人从窗牖飞离而去。

“可以开始了。”千慕对面前的小童道。

小童闻言,神色倏忽木然,旋即化作纸人,再由纸人化作一道道符纸环绕在寝殿之中。

千慕见状,抬手催动灵玉,金色灵蝶顷刻涌现而出。

“何以生忧,何以生怖。无以生忧,无以生怖。恩怨回还,孽债清偿。即生往境,现相众生。”

随着咒语的念出,千慕脚下逐渐现出法阵,太枳宫中景象虚幻,再抬眼时,已身在华英殿中。

妧姬从梦中惊醒,披衣起身,左右不见侍女身影。

华英殿中烛火悉数燃尽,窗外漆黑一片,昏昏暗暗的光不知从何处传来,如一条幽深狭长的甬道。

妧姬惊魂未定,如今更觉慌乱,却发觉自己好似无处可去,只能自顾自往前走着。

“母后,母后......”

轻轻泠泠的声音悄然间从华英殿中传了开来,妧姬蓦地停住脚步,定定的往前方看去。

一身嫁衣鲜红如火,此时行走在这大殿之中,却如鬼魅。

“你......你是谁?”

“您不记得我了吗,母后?”千慕揭开面前半掩的红纱,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我是珞儿啊,您当年还抱过我......”

“什么珞儿,姒珞?她早就死了,死在阴邪可怖的苕方!”妧姬往后退了几步,口中念出这个令她抗拒的名字时,面上似哭似笑。

千慕笑笑,扯下的红纱飘落在地:“可我如今,回来了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乐词珞儿在离开长经国时也听到过,多美好的祝愿啊。可终究,未能如愿。”

妧姬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看着千慕一步步的朝自己走来,便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怎么还会回来......我命人修建了邶社和半祠,保留了你的名分,我命众巫举行了祭祀大典,子璠的新妇亦去跪了你......怎么还会回来?怎么还会回来!”

千慕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歇斯底里的妧姬,心中不由冷笑:“太后对我长经国赶尽杀绝的时候,可有想到过今日?”

“成王败寇!你们长经国本该如此!在九年前便该消失的人,你便不应该回来!”妧姬退到几案旁,顺势将案上的器物拂到了地上,沉寂的华英殿霎时一阵沉闷而刺耳的声响。

“且不论我长经国,你手上沾染的血债也不少。”千慕笑盈盈的看着她,“无碍,而今,便一并还了罢。”

华英殿中的烛火霎时亮起,妧姬还未看清千慕的容貌,便见四处燃起了烈火,而伴随着烈火而来的,是一个个满身血污的死尸。

妧姬惨叫一声跌坐在地,怔怔的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她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因她而死去的人。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巨大的恐惧与痛苦压得她再也喘不过气来:“阁主,阁主......师父......”

华英殿起火,整个王宫乱作一团,千慕借机召来乐杌,往月楼方向而去。

“阿玹,随我离开。”千慕有些焦急,若被王宫之中发现端倪,她无法保证阿玹安危。

阿玹安静坐在室中,依旧如往常般望着窗外的那团月亮,彼时衣衫未解,许是知道千慕会来,故在等她。

“阿姊说要帮我报仇,不知阿姊报的是什么仇?”

原本慌张着的千慕霎时冷静了下来,好似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华英殿起火,妧姬无力生还。”

阿玹沉默了良久,声音一寸寸冷了下来:“......仅此而已吗?你明明知道我想看到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你想要看到榑胥王室覆灭,要他们同受你我亡国之苦。”亡国之苦,千慕不敢去想,“可是阿玹,我回去过邶舟,我们的子民早已走出了亡国之痛,开始了安稳的生活。若生动乱,受苦的永远都是无辜百姓,我们已经让他们承受过一次,不该再有第二次。”

“阿姊的意思是说,榑胥王室治理的好,便该由他们继续统治下去是吗?”阿玹冷笑出声,“好一个深明大义的阿姊啊,你为天下百姓想得这样周到,可又曾为自己蒙冤而亡的血亲想过?”

“阿玹......”千慕无话可说,可真的就要来不及了,她必须要带他离开这里。

阿玹恍若未闻,继续质问千慕道:“阿姊可还记得阿璘?”

听到阿璘的名字,千慕愣了愣,她又怎会不记得。

“我与阿璘一同被掳来这榑胥国......”阿玹的面容再次扭曲了起来,似是回想起了太过痛苦的记忆,只是他终究没有将那段记忆说下去,“阿璘便死在我的怀里,她对我说,对不起,阿玹,你还这么小,姊姊却要丢下你不管了......”

......

“他们让我看那些脏东西,要我去学那些脏东西,我好怕......我是长经国的王姬,虽然很没用,但是我总算保住了我们王室的威严......只是委屈了你,今后的路要自己走下去了......”

......

“对不起,阿玹......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们......”千慕半蹲半跪地扯着阿玹的衣袖,她竟不知,她竟不知当年的阿璘与阿玹经历了什么。

阿玹惨笑着,奋力挣开千慕的束缚:“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每一日不在痛苦煎熬,如今你一夕回来,顷刻间损毁殆尽,化为乌有!”

“阿玹,是阿姊不好,是阿姊不好......”千慕依旧想要带阿玹离开,她亏欠了他太多,她一定要护好他的安危,她一定会好好弥补......

“你不要碰我。”阿玹恼怒起来,推开千慕的同时身体不受控制的跌落了下去,而那双腿,无法支撑他重新站起。

“你的腿怎么了?你的腿怎么了?”千慕怔愣了片刻,爬过去揽住阿玹,不顾阿玹挣扎的崩溃大哭起来,“这些年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我说了,你不要碰我。”阿玹声音渐渐哽咽起来,自阿璘走后,他便再也未曾哭过,即便记忆里有时昏暗的让他以为在经历死亡,而那死亡里只有痛苦却没有尽头,如今,他终于有人可以依靠了吗,“阿姊......”

千慕抱着阿玹,一双凉眸渐渐回了神,继而变得猩红起来:“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离开这里。”

几支燃着火的箭破窗而入,房中瞬时燃起大火,千慕将昏睡过去的阿玹置于乐杌背上,叮嘱道:“去化业崖等我。”

乐杌长鸣一声冲出月楼,融入了夜色之中。千慕缓了缓神,拂袖令箭转换了方向,飞身而出。

“吕旷。”千慕悬于半空,身后是烈火焚烧的月楼。她有想到过宫中会查到端倪追随而至,却不曾想来人竟是吕旷。榑胥王宫里守护王室安危的虎贲中郎将吕旷,竟舍下华英殿中生死未卜的太后妧姬来亲自抓她吗?当真是十分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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