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荒漫谭(37)

竹桃瑟缩着进了屋,见千慕正蹲在地上摆弄着炭火和泥炉,身上披风未解。

“......姑娘都听到了”

“听到了。”千慕淡声道。

竹桃垂下头,手绞着衣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才好。

“......吕旷公子说的话重了些,姑娘不要往心里去。这几日奴婢一直待在姑娘身边侍候,奴婢知道姑娘人是极好的。”

“无妨,随他说吧。”千慕说着,净了手,回到花架旁坐下,“竹桃,我想喝青梅酒了。”

竹桃见千慕并不气恼,顿时放下心来,忙行一礼道:“奴婢这就去取。”

......

千慕这一整日里便一直待在花架旁绣那腾蛇暗纹,竹桃守在一旁,时不时的去翻一下那泥炉中的炭火。

“一条,两条,三条......姑娘已经绣了九条了,停下来歇一歇罢。”

将最后一针丝线剪下,千慕笑着道:“一共需要绣齐七七四十九条,如今这些还远远不够呢。”

“这样多姑娘伤还未好,如何吃得消......”竹桃叹气道,“奴婢还是为姑娘掌上灯罢。”

“好。”千慕答应着,取来一旁已经穿好的另一条针线,门外忽的响起了叩门声。

“慕儿......”从猎场上与吕旷道了别,姜婴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此时踟躇在门外,却不知该如何进去。

“是侯爷回来了,奴婢这就去开门。”

“等等,”千慕将竹桃叫住,拿了条浅色的绸布将绣面盖住,转身往床榻走去,“就说我伤势未好,先睡下了,不要让他进来。”

“是......”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随着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庭院中的木兰渐次零落,莹白的花瓣铺满了一地。

房间里,千慕绣好了最后一条腾蛇暗纹,放下针线,缓了缓神道:“竹桃......”

竹桃伏在几案上睡意正酣,丝毫未能听到千慕的声音。

原是想要将绣齐腾蛇暗纹的消息与她说一声,也罢。千慕起身,找了件衣服给她披上,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去。

浅色纱幔伴着穿堂而过的风一瞬一瞬的轻拂着地面,将书房勾勒出一片片朦胧的影。

千慕拈着朵沿路捡来的木兰花拨开幔子,向着不远处的合昏树招了招手,便伏在窗牖上打起盹来。自于荔樱筑中受了云齐的六枚冰凌以来,千慕便变得极易嗜睡,特别是在受了重伤之后,时常昏睡不醒。只是昏睡之时,伤势也会随之缓慢的恢复过来,这教千慕总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

轻暖的风渐次停了下来,千慕迷糊之中,感觉有人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

微抬了抬眼睑看过去,见姜婴不知从何时来的,此时正站在窗牖前,一言不发的望着自己。

千慕笑了笑,道:“嬴玙。”

姜婴蹙了蹙眉,忽然想到,她自来了这里后便一直这样唤他。他因着她重新出现欣喜地冲昏了头脑,未能反应过来这其中的讽刺。她果然,未原谅他。

“慕儿,我希望你能同以前一样,唤我姜婴。”

“姜婴”千慕托着脸笑看向他,“侯爷可真是健忘,你我数月前便已断了师徒情分,这姜婴之称又从何而来?”

姜婴沉默下去,他一向是说不过她的。千慕见他不言,遂侧身坐在了窗牖上,鞋子一瞬一瞬的轻点着墙壁。

“竹桃在你身边照顾的可还周到?”

“嗯竹桃”千慕疑惑道,抬眼见他正望着自己手中的木兰,随即反应过来。

往前倾了倾身子,哄也似的将拈着的木兰花塞进他的手中,千慕道:“你从哪里挑来的可人儿,我可是喜欢的紧呐。”

“你能喜欢那自是最好的。”姜婴叹了声气,回过身来将木兰反簪在千慕发上,指间拂过发丝时有片刻的停留,“慕儿,你可是在生吕旷的气......叔父吕伯早亡,吕旷自幼在军营中长大,性子爽直了些,他并非有意冒犯于你。”

“我没有。”眸中的笑意顷刻散尽,千慕淡声道。她的确没有,她气的人从来都不是那公子吕旷。

“可你这几日一直有意躲着我。”姜婴又道。

千慕忽的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道:“你如今,倒是很会替人说话,当真是与以前说不了话的姜婴不相同了。”

“慕儿......”

“我累了。”千慕起身,单薄的身影转瞬被淡色纱幔掩住,“你不要跟来。”

......

“姑娘,侯爷已经有五日没有来咱们南苑了......”竹桃瞧着千慕的脸色,小心问道,“姑娘就不担心吗?”

千慕手里正系着祈绳的结,听到竹桃的话,随口回道:“担心什么?”

竹桃走到千慕旁边跪坐下来,想了想,道:“奴婢听府中几位交好的姐姐们说,姑娘再这样被冷落下去就要失宠了。公主琉珠心悦侯爷已久,府中人人皆知。公主身份尊贵,又有兄长相护,侯爷待她亦好,若是日后当真进了江枳府成为了继侯夫人,姑娘该如何保全自己呢......”

“竟已是人人皆知了吗,果然女儿家的心思掩藏不住啊。”千慕感慨道。

竹桃愣了愣,实在不明白千慕为何如此淡然:“姑娘,姑娘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啊。”

千慕笑了笑,她想她倒还未沦落到要向姜婴乞怜的地步:“嬴玙去了哪里?”

“侯爷去了宫中,过几日便是太后的寿辰,因着侯爷平安归来得以与太后、王上母子三人团聚,今年的寿诞想来会举办的格外隆重。”

“是吗......”千慕笑意更深,“过会儿竹桃帮我打扮一下,可不能坏了侯爷的兴致。”

竹桃以为千慕总算开了窍,忙不迭的答应,起身便往妆奁处走去。

千慕握着未结好的祈绳,指甲无知无觉的陷进了掌心的肉里,鹅黄色绸布沿着千慕的双手染上层层血迹,恍若日暮之时天际的烟霞。

......

他们母子团聚,我们却家破人亡。至亲之人血肉分离,阴阳两隔,作恶之人却能安享这世人拥戴,福寿双全......这世道到底是何等的不公。她的王兄过世时还未及冠,阿璘阿玹还未满十岁,她的父王勤政爱民,母后温柔贤惠......何以让他们遭受这些?

世人皆讲天命,天命,便是如此吗?

千慕坐在书房外的木阶上自顾自的饮着酒,身旁的酒壶滚落一地。

庭院中的合昏树已抽出了新芽,屹立在不远处,时不时依着风传来一阵沙啦沙啦的声响。

姜婴从宫中回来,换上便服后便赶来了南苑。千慕不让竹桃陪着,竹桃便远远地守在一旁,此时见姜婴来此,如获大赦,在姜婴的询问下一五一十的将方才的话说了出来。

“慕儿......”姜婴在千慕身后站了良久,最后开口道。

千慕恍若未闻,依旧自顾自的饮着酒,姜婴凝望着她,蹲下身来将她手中的酒壶拿开。

手中没了酒壶,千慕倒也不气,只抬着满布酒气的眼笑看向他:“嬴玙......你是嬴玙。”

“慕儿......”话音未落,千慕的唇已印了上来,丝丝凉意中混杂着阵阵酒气,萦绕在姜婴脑海中变为一片空白。片刻之后,姜婴借着勉强拉回来的理智握住千慕在自己衣内游移的双手,声音沙哑道:“回房......”

千慕不言,依旧满眼酒气地笑看着他。

姜婴红着脸垂下头,脱下外袍裹在千慕身上,拦腰抱起离开了庭院。

木阶上,只剩几摊洒落的酒渍与兀自滚落的酒壶。

千慕望着织兰的软锦床帐,从衾被中伸出右手,新换好的衣物上泛着淡淡的杜衡香。

“竹桃。”半晌,千慕唤道。

竹桃闻声,忙走上前来,轻声道:“竹桃在。”

“嬴玙呢?”

“侯爷不多时便已离开了。”

千慕裹了裹衾被侧过身去。竹桃静候了良久,以为千慕再睡了过去,方欲退下,却忽的听千慕开口道:“我身上的衣物是谁给换的?”

“回姑娘,是侯爷。”竹桃忙道。

透过软帐能隐隐看到千慕蜷缩在衾被中的模糊身影,竹桃再静候了片刻,确定千慕没有其他话要问,这才放下心来:“奴婢先退下了。”

......

第28章 江枳府篇

此后的几日里,南苑中依旧鲜少出现姜婴的身影,竹桃亦不再多言。

千慕整日的闷在房中准备祈福用的祈绳祝带,待一切准备妥当后,将七七四十九条祝带挂满合昏树的枝头,再在合昏树粗壮的树干上系好祈绳,便开始了为期三日的祈禳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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