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是促成这场秘术的关键所在,我以师徒的名义将他留在身边,才能名正言顺。”
“荒唐。”姜姝脱口而出,缓了缓神,又道,“妧姬当年与你母后定下这门亲事虽是别有用心,可那玄鸟纹形佩却是灵物,你可知它为何认你两人为主?”
为何认两人为主?
千慕想起姜衍曾说过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头:“师兄曾说过,我与他之间,是命定的缘分。”
姜姝闻言,忽的一笑:“这么说,你知道?”
“知道。”
便是因为知道,才故意用这师徒的名义将这缘分给断开。
可缘分,又岂是说短便能断了的。
姜姝想着这几日一直徘徊在奉藏宫外的公子玙,似是嘲讽又似是叹息:“自以为能左右天命,其实,还不是陷入了这天命之中,为这天命所困。”
天命吗?
千慕看姜姝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笑望向自己,只听她缓缓道:“我这奉藏宫内,暗藏着许多机关,其中一处,隐着一个结界。结界内是不见天日的阴冷石洞,原本一个石洞也并不算得稀奇,只是那石洞深处,陡然形成一座崖壑。崖壑下是采自蒺藜山足以令人尸骨无存的熔熔岩浆。你猜,现在是谁在那石洞之中?”
千慕静静听着她的话,待到最后一句,不由得愣了愣,然后脸色白了起来:“你将他带到了那儿?”
“我那崖壑之下的岩浆中其实还有一座千年玄冰棺,将人封在其中可保肉身不腐不灭,”姜姝抬手将矮几上的熏炉往一旁轻轻推了推,笑道,“我告诉他,你突遭逢了大难,不久便会灰飞烟灭,需要有人甘愿以身献祭神灵方可得解,而王室的嫡长子血脉是最为有效的。问他可愿为了你入那岩浆之中以敬神灵,他答应了。”
“祭礼举行在即,公子玙突然失踪却是什么道理?你就不担心引起宫中动乱?”
姜姝声音平静:“我可以让那祭礼上的公子玙是个傀儡,也可以让这宫里的公子玙永远都是一个傀儡。你放心,姜婴只是暂时保管在我这里,待你将余下的灵物集齐,我便带着那玄冰棺,亲自将他送回到你那里。”
她的确是有这个能力,只要她想。
千慕缓了缓神,她这是逼自己做出选择。
纤白的手指紧紧握起,要姜婴生,还是死?
熏炉里的迦南香静静燃着,似在为千慕的思量倒计着时间。
良久,千慕猛地起身,颤声道:“石洞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姜姝抬眼看着她,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等的,便是这句话。
矮几上的迦南香缓缓氤氲开来,青烟缭绕出一个浅浅的涡旋,姜姝激起身旁玉盏中盛放的清露投入其中,淡声道:“从这里进去便可。”
千慕见状,迈步踏入了青烟之中。
她可以为姜婴献祭这件事找许多的理由,她也的确这么不费思量的做着。
可如今这件事真正的摆在自己面前,扪心自问,她真的想要姜婴死吗?
不,她不想。
起码,不是现在。
石洞中昏暗潮湿,四周的岩壁上偶尔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姜婴静静往前走着,掩在衣襟里的玄鸟纹形玉暗暗地发着光亮。
脚下有许多的碎石,每走一步,姜婴便觉得疲累一分,到后来,便有些麻木了。
姜姝说他可以救千慕,问他可愿意。
他那时在想,千慕许久以来的心事便是这个吗,她不愿意伤他,所以姜姝瞒着她来帮她。
他的命贱,若能以他的命来换回她的,他觉得是件划算的事。
只是,从此以后,便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她从巫咸山回来,发现他已不在,会不会难过?
她会不会,将自己忘了?
姜婴麻木地迈开着步子,只感觉那崖壑太远,走了许久也走不到,继而又想着,她也许会为自己难过的。
不过,她有灵山为家,有姜衍相护,即便他不在了,她也可以过得安稳,待日子久了,她便不会再难过了。
到那时候,她也会渐渐将自己忘了吧。
可不可以,不要忘……
想到这里,姜婴的步子滞了滞,紧接着,感觉到自己的胸口猛烈的钝痛起来。
这石洞四下昏暗不见人影,哪里寻得到姜婴的所在。
千慕行得有些踉跄,若是迟了,便是只迟了一步,也是来不及了,她必须快些找到他。
挽指幻出数只灵蝶,千慕甫定心神:“去寻姜婴。”
灵蝶闻声,翩然散开,伴着莹莹的光亮往石洞深处飞去,千慕见状,急忙跟上。
石洞中渐渐有了光亮,温度也渐渐升高起来,想是崖壑所在之处就要到了。
姜婴捂着胸口继续往前走着,恍惚听到两声千慕唤自己名字的声音,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待看到常伴在她左右的灵蝶翩然而至,而身后的脚步声亦愈发的清晰,直至最后被人从身后拉住,他还是一时没缓过神来。
千慕半拉半抱地将他拖住,用有些发颤的声音道:“姜婴,不要过去......”
姜婴脚步顿住,将信将疑地转过身去看她,她此时应该在巫咸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千慕看着眼前的人,犹惊慌未定,眼睛一时模糊了起来,前方便是崖壑,若是再迟几步,便来不及了。
原本应该浸着凉意的眸子此时却噙满了泪水,姜婴愣了愣,忍不住抬手想要去擦她眼角的泪,却见那泪轻飘飘的浮了起来。
姜婴的手悬在半空,这时,见千慕忽的扑进了自己怀里。
原本走得发麻的脚一时有些踉跄,姜婴下意识的伸手将千慕护住,然后站稳,这时,才感觉到了怀里的人的颤抖。
姜婴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可笑,他从来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却想要为她做决定。
灵蝶围绕在两人身边翩然飞旋,千慕将头埋在姜婴怀里,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这次没能狠下心来杀了他,那么以后就都不要了。
那秘术,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启动之法。
第20章 祭礼篇
祭礼举行之日,和风轻拂,万里无云。
宫祭坛之上,五彩祈绳结玉高悬,玄鸟纹红绫随风飘颻,站在祭坛下往上看,好似天边朝霞初盛。
祭坛四方立楹鼓,楹鼓下各站有两位头戴兽状面具身着乌色羽衣的巫觋,旁边是皆用一条白绫束着眼睛直身跪坐的乐师。
嬴邑、妧姬与姜婴等人皆着王室吉服坐于高台之上,放眼望下的,是台下百官的朝拜。
千慕默站在祭坛下一角,看着眼前的一切,半晌,垂下头来。
圆足青铜盘里盛着今晨巫觋们从宫外取回的清泉水,在日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当太阳的影像完整的投入水中之时,一旁的巫女开始击磬。
大祝闻声,快步走到祭坛中间,高声道:“吉时已至,众巫礼执。”
语罢,祭坛下白衣红裳的诸位巫女面向高台行礼,然后执白苇向四面细洒清露。
千慕心中计算着时辰,待清露洒尽,随姜姝缓步迈上祭坛。
主持本次祭礼的有三人,一个是千慕,一个是姜姝,还有一个是姜姝的得意门徒赵杳。
千慕着红衣,姜姝着青衣,赵杳着黄衣,皆头戴金饰,以轻纱掩面,宽袖与蔽膝上绣着黑色螣蛇纹,帔帛曳地。
三人向着高台之上的人微微行礼,随着一阵清风起,缓缓抬起左手,开始轻摇手中的玄纹青铜铎。
铎声清脆,在高台之上缓缓荡了开来,恍若濯尘之音,令所闻之人心下一阵清明。
紧接着,巫觋开始敲击楹鼓,鼓声浑厚沉稳,仿似能冲散一切污秽,教人安心。
铎声与鼓声相互交错,交相应和,待鼓声愈发的密集起来,铎声戛然而止。
三人将玄纹青铜铎系于腕上,将右手中缠绕着紫葳花藤的桃木杖缓缓平举过头顶,聚起,又散开。
这时,鼓声又陡然变得和缓起来。
然后乐声起,三人执紫葳桃木杖,翩然行起巫舞。
台下,一众巫觋皆是头戴兽状面具身着乌色羽衣的打扮,执桃木杖而行禹步。
而众巫女则侧立于一旁,默诵祝词以祷神灵。
千慕隔着眼前的轻纱静看这祭坛上下的光景,不禁想,倘若那些未了却心愿的亡灵当真来此,看着这些为了他们兴师动众的人们,不知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