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慕了然,姜姝是师父的胞妹,灵力与师父不相上下,然与师父志不相同,数年前孤身一人离开灵山,奉职于榑胥国宫廷。
这些事情都是从姜衍口中听来,姜衍自幼被师父收养在身边,亦得姜姝多加照拂,而她来灵山时,姜姝早已离开多年,她自是从未见过,倒是她的汴水居,原来本是姜姝的住所。
“师兄用占卜之术得知云罗被困于磬余城外的碧落谭中,碧落谭可囚人于无形,却并不会伤人,师兄这一月以来一直用瞬镜监顾,云罗一切安好,还请云门主放心。”
千慕说着,取出火桔令,又道:“这枚火桔令,可助云门主找到碧落谭的踪影,恕千慕不能同行,就此别过。”
云齐抬手接过千慕抛来的火桔令,想到之前曾重伤于她,如今却能平心静气一番交谈,不禁有些惭愧。只是错与对,两人都已心知肚明,一切不必多言。
眼下,他只盼能早些找到云罗。
思及此,云齐俯首作揖道:“多谢。”
千慕亦回礼,落英纷飞,翩然飘落到千慕发上。
“千慕预祝云门主与姮念上神早日缔结良缘。”说罢,对乐杌轻声道,“乐杌,我们走。”
乐杌轻快鸣叫一声,转身飞离了荔樱筑。
第18章 祭礼篇
奉藏宫里,一行行白衣红裳素纱掩面的巫女正有条不紊的着手于今晨的事务,地面上方进行了扫撒,有些湿漉。
宫内的偏殿里,姜姝端坐于几案旁,正心无旁骛的用墨块画着龟腹。
殿内昏暗,案上的烛火半明半灭,时不时地发出“噼啪”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龟甲与牛骨灼烧后留下的焦灼气味。
将画好的龟腹放在烛火中烘烤,龟腹上的兆纹随着有墨迹的地方慢慢裂开,姜姝见状,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将龟腹从烛火中取出仔细端详了一阵,突然道:“出来吧。”
千慕闻声,缓缓从纱帐后走出,来到姜姝面前,恭敬行了一礼道:“灵山巫女千慕,拜见师姑。”
姜姝想了想,将手中的龟腹放下,转身看向千慕:“你便是千慕?我听兄长提起过,说他救下了死于苕方之地的长经国王姬姒珞,收为徒弟,赐名千慕。”
千慕再拜一礼:“正是。千慕一直未曾拜会师姑,如今有事方来烦扰,还请师姑恕千慕无礼。”
姜姝笑笑,起身走到千慕面前将她扶起,道:“你不必如此敬重于我,若算起来,你当年逢遭大难,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千慕不解的看向她,姜姝解释道:“我那时心气盛,一心想着立功以彰显自己的能力。当年太后思子心切,是我见机向太后进献了引玉招魂的计策。”
千慕脸色变了变,她只知是妧姬利用自己召引公子玙魂魄,致使自己与一众从人皆身葬苕方,却不知这其中,竟是这般的缘由。
姜姝将千慕的反应看在眼底,轻叹一声气,又道:“公子玙被掳走后的十多年里,命星一直微弱,直至最后消失,我便认定他已死。引玉招魂并不会危及你的性命,若当真能寻回公子玙的魂魄,我有方法将他复活,彼时婚事如期举行,是两全其美之事。只是未曾料到,中途竟会出了纰漏,致使你与一众行人惨死,而太后得知断了寻找公子玙的希望,一怒之下发兵攻占了长经国,又致你国破家亡……如今公子玙平安归来,可知令你蒙受了多大的冤屈。”
“且不论公子玙如今失而复归,倘若当年他当真死了,而引玉招魂的术法未能成功,姒珞以新妇的身份入了榑胥国,会被如何处置?冥婚?与他做黄泉夫妻吗?”千慕忍不住颤了颤,笑道:“师姑说如今知我蒙受了冤屈,只是这冤屈,从始至终,又何曾少过……”
在强国的当权者眼里,人命贱如蝼蚁。
千慕缓了缓心绪,再道:“千慕愚钝,师姑所言,千慕只感造化弄人……千慕与国家所遭逢的劫难,是由妧姬造成,千慕的仇在妧姬身上,不曾怪罪师姑。千慕此次来,只是请求师姑出手相助,将公子玙带离王宫。”
姜姝沉默了半晌,叹道:“你心地纯善,可我也自知罪孽深重……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你的事,我也自会竭力去帮。”说罢,转身自顾自地在殿中踱步思量,良久,又道,“当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你即刻换上巫女的装束,随我前往华英殿,面见太后。”
姜姝的意思,是要自己以灵山巫女的身份前往华英殿,千慕于是换作了灵山巫女的装束,并用一条素纱掩面,跟随在姜姝身侧,与姜姝一同前往。
华英殿中宫人环伺,妧姬头戴珠翠步摇,衣锦缎华服,慵懒的坐于大殿正中;侧座上坐着嬴邑,着金冠玄端,面目柔和,却又透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千慕随着姜姝向妧姬、嬴邑行礼参拜,待礼行完后,姜姝命卜人将龟腹呈到妧姬面前:“太后,此乃为本次祭祀大典所出的卜兆。”
妧姬闻言,凤目微睁,瞥一眼雕花木案中被绸布覆着的龟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对一旁端坐的嬴邑道:“还请王上先行察看。”
嬴邑起身向妧姬恭敬行礼道:“诺,母后。”
卜人将木案端了过来,掀开绸布呈于嬴邑面前,嬴邑仔细端详片刻,道:“回禀母后,兆纹沿着墨迹的方向渐次裂开,此乃大吉之兆。想必此次祭祀大典顺应神意,王兄吉人天相,是神眷鸿福之人。”
妧姬由宫人搀着坐正,半讽道:“王上知道便好。”
嬴邑笑笑,再向妧姬行了一礼:“儿臣从未忘记。”说罢,重新跪坐下来,半靠着身后的凭几,对一旁的卜人道,“将龟腹依次交于士大夫、大史察看。”
“诺。”卜人应声恭敬退下。
大殿内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宫人介于这种冷凛的气氛里不由变得胆战心惊。
公子玙于苕方被掳,妧姬痛失爱子,生了心魔,以至于对后来降世的二公子嬴邑不闻不问,冷漠至极。这些千慕素有耳闻,却不比今日亲眼得见,只觉甚是有趣。
嬴邑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殿中安静,索性便四下望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千慕身上:“司巫大人身后的女子是谁,看着并不像是我宫中的巫女。”
千慕闻言,抬眼看向嬴邑,见他正对着自己笑。
有这一刻,千慕突然觉得很想念姜婴。眼前的人有着和姜婴极为相似的脸,可姜婴,却从来不会这样对她笑。
这笑里充满了算计。
千慕这样想着,这时,听姜姝回答道:“回王上、太后,此女子是微臣兄长姜侍的徒儿,名唤辛巳。辛巳深得兄长真传,巫术强大,此次不远千里将她从灵山召来,是为向太后引荐,令她与微臣一同举行这场祭祀,以保祭祀大典顺利举行,万无一失。”
千慕见状,甫定心神,重新向大殿上的两人恭敬行了一礼,道:“灵山巫女辛巳,拜见王上,太后。”
嬴邑看向千慕的双眼微眯了眯,忽而笑着道:“辛巳大人不必客气,此次大典能得灵山相助,是我国荣幸。”
千慕垂首,对嬴邑道:“王上抬爱。”
自进入这大殿之中,看到这母子二人,千慕便不禁心生感慨。
妧姬虽已为人母,贵尊太后,其容貌仍是艳丽,如此,也便可以想象她当年是何等的风姿,能从鬼阴王室的细作一跃成为榑胥国尊贵的王后。
再说那嬴邑,竟生得与姜婴有七分相似,只是嬴邑面上较温和,会让人生出易亲近的错觉感,而姜婴看上去,敦厚却疏离,万不会给人以亲近的念头。
可嬴邑与姜婴看似不同,却又都承了嵇祀的威仪与妧姬的毒辣,倘若两人同生于这座王宫之中,不知又会是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好在造化弄人,这场腥风血雨终究是看不到了。
妧姬看着一脸和善的嬴邑,不禁讽刺一笑。她自己孩子的性子,她自是再清楚不过,善于伪饰之人,最能收买人心。妧姬起身,慢步走下台阶,伸手将千慕扶起,缓缓开口道:“司巫大人所引荐的人,哀家自是信得过的。此次的祭祀仪式,便全权交由司巫大人与辛巳大人主持了。王上,您意下如何?”
嬴邑起身,回道:“儿臣以为甚为妥当,并无异议。”
妧姬转过身,身上的步摇环佩发出泠泠声响:“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