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忽的看向千慕,眼中泛起泪光:“能有什么转机,他为了避开我选择去死,他宁愿选择去死……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千慕静静看着她,作为神族的首领,对于人世的感情终究是捉摸不透的罢。
这世间的事,看似非黑即白,致无可挽回的地步时便会出现断裂,实则人心复杂,感情亦复杂,并不能单凭清晰的黑白来做论断。
有人能老死不相往来,有人却会恩怨纠葛一世。
“你又怎知,他不愿见你?一切不过是你自己心中所想,多年的朝夕相伴,若待他醒来发现你已不在,又教他如何自处?”
云罗闻言,神色稍霁。
千慕想,她必是在云齐这里吃了许多的苦头,殉阵这样的念头,应是在心里掂量了良久,而并非临时起意。
云罗,并非是一个只知儿女情长的女子,她自有她的骄傲在,只是云齐的死让她乱了阵脚。
云齐,终究是她的软肋。
“云门主不久便会醒来,云罗姑娘切莫再做傻事,我等,便先告辞了。”千慕同姜婴一起将云齐移回了榻上,回身见云罗依旧失神跪坐在原来的法阵处,遂向云罗行了一礼道。
“且慢。”云罗起身,将木簪收起走来千慕面前:“许诺灵山之主要交易的东西,”云罗说着,将木簪簪进千慕的发上,“你如约救了师父,此物,以后便归你了。”
“可云门主还未醒转。”千慕道。
“你已尽力,我云罗亦从不亏欠旁人东西。”云罗正色道。
千慕了然,再欠身行一礼道:“那便多谢了。”
千慕将房间的窗子打开,正对着院中的合昏树,此时是夜间,暮色沉沉,月光皎皎。
那日在荔樱筑为云齐作法,招魂咒一出,脑海中便出现一女子模糊的影像,听她唤自己为王姬,声音关切而焦急。千慕欲仔细探识她的样貌,却险些遭到阵法反噬,幸得云罗发觉异样,出手相助。
那应是自己生前的故人,长经国王姬姒珞,是自己的身份,她是知道的。
千慕经师兄姜衍的点拨,懂得了凭借物什探知物什主人过去的术法,原是想通过玄鸟纹形玉将自己生前的记忆都找回来,然这术法却对这枚玉不起作用。
与姜衍一同去询问师父,师父那时回答说:“此玉护了你三载,拥有了人的灵识,这术法于它无用。”
想来是造化弄人,那关于她生前的记忆,当真是寻不回来了吗……
千慕凝神,将手中的若木灵簪轻轻一握,有关云罗的过往便如走马观花般在千慕的脑海中映了出来。
云山离尘会上初相识,彼时她是若木神族的首领姮念,远远看到角落里自顾饮酒的白衣少年。
磬余长街上,她扮作乞丐模样,浑身脏兮兮的偏往他一尘不染的袍子上蹭:“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求公子收我为徒吧。”
他皱着眉头,将身上的银两取下给她:“我不收徒弟,你若当真困苦,收下这些银两谋生便是。”
“我不要这些东西,我只想做你的徒弟,求公子收我为徒……”
“云水居中云水亭,师父,你是不是懒得给这亭子取名字?”
“……莫非你想到了更好的?”
“白苎,叫白苎亭好不好?"
“为何想到这个”
“白苎为衣,与师父更为相配。师父觉得呢?”
“随你。”
“这玉上的绳子,是你给系的?”
他拿着玉到她面前质问,她一时哑口无言:“师父……”
“月下老人的姻缘绳,你从他那里祈来的,系在为师的佩上……你怎么敢……”
玉被重重仍在地上,绳断玉碎,她气道:“是,我便是喜欢你,又怎样?我从一开始便是算计好的,拜你为师只是想要接近你,从未真正将你当做过师父。大不了,我不做你的徒弟了,我不做你的徒弟也不能喜欢你吗?”
他是踉跄着离开荔樱筑的,云罗看着他的背影,听他冷笑道:“不是不能,是不配。我这个云山庶子,如何高攀得起若木神族的族长,姮念上神呢。”
“师父……”
这之后的事,便是他只身前往云山赴宴,宴会上他与云罗的事被有心人特意拿出来取笑,他说,云罗小儿心性,不知所谓,他身为师父教导无妨,愿自散魂魄以死谢罪……云罗赶去云山的时候,他已陷入昏迷……
……
云罗陷在他临行前的责备里,无法看的通透。
云山宴会上的自惩,云齐到底是在护自己的颜面,还是在护云罗的?
身为若木神族的族长,落下这有违伦常的笑柄,便是云罗不在乎,他却是在乎的吧,所以他将这一切的罪责尽数揽在了自己身上,甘愿受惩。
看似无情却有情。
千慕想着,将木簪簪回发上,这时听到有人在敲门:
“姑娘,新添的茶水。”
“请进。”
店中小厮应声推门而入,将茶水恭敬放到几案上。
千慕转身问道:“不知店家,这长街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可是有什么节日需要庆祝?”
小厮听罢忙行一礼应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日是明昇节,所谓‘朱明盛长,旉与万物’,每年的这个时候太后、国主与王后都会乘盛辇于磬余城内巡游,与民同乐。此时磬余城内明灯三千,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如前去观看。”
千慕一笑,道:“如此,那我倒要真的前去看看了。”
第17章 荔樱筑篇
嵇祀死后,榑胥国急需确任下一位继承人,为嬴玙虚设了十多年的世子之位不得已取消,改任与嬴玙一母同胞的嬴邑为世子,继而承袭君王之位,而妧姬,自然也就是如今人们口中所尊称的太后了。
千慕循着辇车所要行经的路程慢慢走着,她倒是要瞧上一瞧,这手上沾满鲜血背信弃义的妧姬,如今是何等的风光。
和鸾之声声声入耳,那被侍女、寺人、巫师及侍卫重重拥护的盛辇就在前方,正远远地朝千慕和姜婴这里行驶过来。
意识里的恨意被猛地撕扯,有这一刻,千慕想要冲向前去,什么都不顾,就这样将那辇中的妧姬杀死。
只是倘若落得个玉石俱焚,她又如何来救师父……
千慕正想着,发觉姜婴上前来将自己拉住。
“怎么了?”千慕看向他,见他一脸焦急,将右手抬起来给她看。
宽松的衣袖用粗布条束着,露出的手腕上青筋微凸,好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千慕想了想,问道:“玉丢了?”
姜婴猛地点头,辇车越来越近,声音亦越来越嘈杂,千慕将他的手放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待人群散了,按着原路寻一下罢。”
此时人群聚在街道两侧,为将要行来的队伍让路,不宜四处走动。
再者,即便被人捡了去,千慕也有法子将它寻回来,所以并不着急。
然而姜婴却是着急得很,并不顾人头攒动,半护半拉地将千慕带到一处较为安静的角落,示意让她在这里等他,然后转身淹没在人群之中。
千慕静静看着姜婴匆忙离去的背影,平时看着沉稳冷静的人,竟是这么见不得丢东西吗?
角落虽然安静,却也偏僻,与长街上的灯火通明相比,这里就像是被生生划开的另一个世界。
从黑暗中悄然生长出的藤蔓慢慢伸展过来,缠绕在千慕脚上。
千慕一惊,却是半点反抗不得,任由藤蔓在身上缓缓攀爬,隔着红色衣袖将双臂牢牢缠缚。
盛辇缓缓驶过,百姓纷纷俯首参拜,巫师随之祷念祝辞,千慕看着这一派欢闹场景,却再与自己无关……
“父王,只当作是同平常人家般的女儿出嫁。珞儿,你此次远嫁榑胥,当宜家室,无违夫家,与夫修好,绵延子嗣……父王无能,无力护你周全,你便只管做你的新妇,长经国之事,毋再挂怀……”
“不知那榑胥国的世子玙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娶到我们王姬这样好的世子夫人。侍女妤祝愿王姬与世子殿下得琴瑟在御之好……”
……
“父王……母后……”
“妤……”
千慕呢喃着,抬起重重的眼睑,四周昏暗,不知是什么地方。
再仔细回想方才的幻象,已经模糊不清。
千慕缓了缓神,发觉自己正被铁链缚着,试着催动灵力挣脱,却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