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修的手突然紧紧握住,垂着头失神望着从心口流到地上的那一滩血。
“这件事,我未曾告诉过若将,以后……”泷的嘴角抿了抿,“应该也不会。你与她的缘分,是你自己生生斩断的,应修。”
泷的这句话,好似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的瞳孔蓦地放大,神色恍惚间吐出一口鲜血,然后笑了起来。
他悔恨或者不想承认的将这些事实藏起来,却被泷就这么生生剥开了重新摆在他的面前。
不过也好,都过去了。
这十多年来,他日日夜夜活在仇恨与愧疚之中,麻木地继续行着屠戮之事。他其实,也在等这一天的到来,他也想要解脱。只是,他怎么可以轻易死去。
别人都不配取他性命,他的命,他只想让她来收。
如今,也算是了了自己的心意了……
泷收去法阵,没了法阵束缚的应修捂住胸口仰躺在了地上,他好像现在才感受到了心口的疼痛……
她虽为鲛人,可将匕首刺进自己胸口的时候,不知是否也是这样的痛法……
若儿……
应修,死了。
千慕闭了闭眼,施法将乐杌召唤了来。
将姜婴扶到乐杌背上,千慕转身对泷道:“泷,还有一桩事,需要你的帮助。待你处理好了应修的事,还请到风宁村一叙,彼时,事情缘由,我都会交代清楚。”
蜃女泷想了想,随后轻笑:“也好,我倒也好奇,是一桩怎样的事。”
“那便多谢殿下了,”千慕俯身向泷行了一礼,“告辞。”
昨晚从阿榭家中出来的时候,还是深夜,如今,天已大明。
千慕揽着姜婴坐在乐杌背上,远远地看到在门前焦急的踱着步的阿榭。
“乐杌,便在前方停下。”
阿榭见两人回来,心中大喜,忙上前相迎:“今早醒来不见你身影,姜婴也不知去处,不知发生了何事,所幸回来了便好……姜婴,这是怎么了”
“烦劳阿榭挂心了,姜婴他受了重伤,我要给他医治,还需阿榭你的帮助。”
阿榭听罢,不再多问,与千慕一同扶住姜婴道:“快快进屋罢。”
“南海龙王之女蜃女泷,喜日暮之时带人入幻镜,见其所爱。”
……
四周漆黑,姜婴警惕观望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片刻后,眼前场景变换。空旷无垠的沙漠,皓月,星空。
这是他记忆里最熟悉不过的场景,逼真到让他恍惚以为自己从未离开过。
他知她总以身犯险,所以察觉出她的异样后,便暗中跟在身后。
从她将自己带出大漠起,途经留平,再到灵山,如今来到南海……与她所经历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楚,怎么会是幻觉。
可他现在,又为何会在这里
姜婴继续往前走着,恍然间,似有微风轻拂,暗香浮动。
一阵清脆的飒飒之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姜婴心中一紧,顺着那声音寻去。
一棵参天古树,好似在荒凉的大漠里一夜间拔地而起,向四周伸展着它茂密的树枝。
他此刻念着的人,便坐在那树下长长的秋千架上,背对着他,任秋千来来回回悠悠的摇晃。
那夜幕下的一袭红衣,比他见过的天边的晚霞还要红。
“师父。”
千慕闻声,双脚落地停住秋千,转过身来。
姜婴见她清冷的面容上蓦地,粲然一笑。
……
幻境戛然而止。
姜婴猛地睁开眼,被浆洗的半旧床帐静静挂在床上,自己身上正盖着一床薄被。
他被应修打伤后,起先意识模糊,勉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可到最后,却完全陷入了昏迷。梦里反复地回响着着蜃女泷说过的那句话,以及重复出现着他被蜃女泷带入的那个幻境。
姜婴揉了揉眼眉,转眼见千慕打开房门走了进来,连忙起身坐起。
千慕手里端了碗药汤,见姜婴醒转,不禁多了几分喜色:“你醒了。”
姜婴静静看着千慕,点了点头。
千慕走到床沿跪坐下来,将药汤递过去,姜婴接过,仰头喝下。
“姜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再挡在前面了。”千慕接过药碗放到一旁,看向姜婴,突然道,“旁人都求生,你为何偏偏求死”
姜婴愣了愣,他并非是在求死,只是不想看她受伤。
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愣愣的望着自己,好似自己冤枉了他,让他受了委屈。千慕低眉,从袖中拿出玄鸟纹形玉:“把手伸过来。”
姜婴顺从的将右手伸了过去,千慕理顺玉上的绳子,仔细地将玄鸟纹形玉系在了他的手腕上:“这玉……是我幼时所得。年幼时原本体弱多病,自有了这玉后竟日渐痊愈。母亲认为这是灵玉,便命我一直佩戴在身边。我如今这副模样,它对我而言已经无用了。不若将它给你,还可护你平安。你好生收着,莫要丢了。”
姜婴郑重地点了点头,将玉放到眼前仔细地看。千慕虽是通过两枚玉之间的感应找到的他,但他的那一枚,已不在他身边,许是落在了沙漠里的某个地方。看他这样子,应该对这玉也没什么印象。
“你的伤还未好,便躺下继续休息罢。药已送到,我这便出去了。”千慕说罢,端起旁边的药碗,起身离开。姜婴闻言依旧向她点了点头,看着她出了房间阖上了门,姜婴乖乖躺下,却并睡不着,抬起右手腕看那枚玉。
他其实,看这玉有些熟悉呢,就像千慕一样。
千慕走到院中,抬眼看天边晚霞正浓,心中倏然想起了什么。
“阿榭。”千慕唤道。正在房中捣药的阿榭闻声出来,千慕看向她:“随我来。”
几日前千慕将重伤的姜婴安置好后,便告诉她有了医治秋生的方法,如今千慕告诉自己是泷如期来赴约了,不禁大喜过望,无论怎样,她都是希望秋生能恢复的。
千慕原本想先见到泷,告诉她有关秋生的事,再请她相助。却不想,两人赶到的时候,已见到秋生昏迷在一旁,守在他旁边惊慌失措的是他的妹妹秋莀。
秋莀正抽噎着,见到阿榭后那神情才缓了缓:“阿榭姐姐,阿榭姐姐,你快来……”
阿榭过去秋生那里照看,千慕停下,看向旁边一脸事不关己的泷。
“发生了何事”
泷想了想,解释道:“我经过这里时刚好看到那人溺在海里,便顺手将他救了上来。不想他身上竟有我下的咒,我便索性,一并将它解了。你放心,他并无大碍,待他醒来,便能恢复如常了。”
泷其实,在这儿想了许久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清楚,只是那旁边的小姑娘抽抽噎噎的,实在扰心。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秋生时,他还只是个孩童。不知道藉了什么方法,他竟只身闯到了她的白矸山来,还扰了她的结界。这倒教她很是好奇。问他为何来这儿,他说,他不想看到阿榭像她的师父一样死去,知道她这里有可以祈雨的仙草,他想要得到仙草,给阿榭,免她受暴尫之灾。
阿榭是谁,她并不感兴趣,他口中所说的仙草,便是龙泠,她倒也有。
只是,为什么要给他。
泷想,自己那时候整日呆在白矸山,是极无聊的,再加上她又厌恶人世间的虚情假意,便起了捉弄之心。
与他约定,夺他心智十年,十年内异于常人,疯癫痴傻。
十年过后,她还他心智,若他还坚持要这龙泠草,她便送予他。
他当时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泷嗤笑他小孩心性,不计后果,正打算等着看他的笑话,不想后来发生了若将的事,她便将其抛诸脑后了。
如今算来,已过去十一年,她失了约。
而他这十一年来,虽失去心智疯癫痴傻,却始终执意寻找着龙泠草。这样的感情,她又有什么可怀疑的。
“我所说的那桩事,便是关于这秋生的,不成想,你已帮他解开了。”千慕松了口气,向泷行了一礼道,“无论如何,烦劳殿下来这一趟,多谢了。”
“无妨,说起来,倒也是我的责任。既然事情已解决,那我便告辞了。”泷说罢,周身泛起红色霞光,片刻,没了身影。
千慕回身走到阿榭旁边,这时,见秋生醒转了过来。阿榭原本愁云满布的脸色稍霁,秋莀也停止了抽噎,纷纷看向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