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愣了愣,抬眼看向他。
他将话说尽,已移开步子离去,身影很快没入了黑暗之中,不带丝毫的犹疑。
转过身来侧躺到礁石上,若将看着平静的海面,微微地出神。
族长旁人也可做得,甚至会比自己做得更好,可是留兰,却只有一个。
那倾泻而下的月光让若将不由得感到刺眼,猛地将搭在海水里的鱼尾拨起一阵水花,洒落自己一身,若将蜷了蜷身子,将衣袖覆到自己脸上,不再去想。方才的酒劲又上来了,只怕又要入梦。
若将最终决定前去赴约,族长之位,并非非她不可。
笃定了这个念头,若将在临近戌时之时离开了龙绡宫。
今夜岸边的礁石上再没了那人的身影,她知道,以后也不会再有。
此般的物是人非是若将平生第一次感受到,郁结于心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
他说他会等自己一晚,这是最后的机会。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放手。
若将定了定心神,离开礁石,往正东的方向游去。
前方出现一条汇进海水的溪流,若将停住,然后左右张望。
待看到一座刻字的石碑,若将的心紧了紧,游了过去。抬手幻出幽蓝色的光,映在那石碑上,正有”西迢”二字。若将心中大喜,往前游了片刻,却又停了下来。回身望向这片生养自己的海,到底是愧疚难安。
可她终究要做出选择。
若将闭着眼将双手拢在自己胸口,片刻后,睁开眼,决然地往西迢上游游去。
不知游了多久,远远瞧见一座隐在夜幕中的山,再近些,一座连着条长栈桥的凉亭也映入了眼帘。那凉亭四处挂着纱灯,若将借着烛光看到凉亭中坐着的人,以玉簪髻,如墨长发垂至腰间,一身霜色长袍曳地,是留兰。许是这里的水不如海里的清澈,若将隐隐感到不适。可留兰此刻就在眼前,忍一忍,会过去的。若将靠在栈桥旁,缓了缓,勉强在疲惫的面容上挤出一张笑脸,开始唤留兰的名字。
声音空灵,在这四下无声的夜里更显得尤为清晰。留兰正端着酒盏的手一顿,片刻,将酒盏轻轻放下,转身朝栈桥这里走来。
“留兰,我在这儿。”若将朝着急步走来的留兰挥手。
留兰瞧见躲在栈桥下小小的人儿,暗夜中的一抹蓝,有如灵魅。待走得再近些,看清了她的脸,却不由得心中一紧:脸色惨白,却在努力地笑,是为了他?
留兰蹲下,俯身拉住若将挥着的手道:“上来。”
“不能,不能上去。月圆之夜,神力四散。我今夜会借着它的力量成年。成年之后可以分化出双腿,我就可以上岸了,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待在水里。”必须在水里度过这段时间,否则将会遭到反噬。神灵的力量,不可亵渎。
留兰听此,将手收回,直起身来看着她。
若将将双手拢在胸口,小心道:“留兰,熏婆婆说我们鲛人在属于自己成年的月圆之夜都会随着神力的四散而发生变化。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不要害怕。”
“嗯,不害怕。”留兰答道。
看着眼前这张惨白的脸,他不懂她正在经受怎样的痛苦。可是她却说,让自己不要害怕。
真是个天真的姑娘,倘若不是鲛人……
倘若不是鲛人,又能怎样呢。
留兰心底暗嘲。
听到留兰如此说的若将,哪里还会注意到他此时思绪的千回百转,虽感到不适,心里却喜悦,施法化出一物来,递到留兰面前:“这个给你。”
留兰接过来,是一只莹白的贝壳,一掌堪握。打开来,见里面放了一颗珠子,中心幽蓝,四散开来后逐渐趋向透明,玲珑剔透,恍若皓月。
留兰眼色微沉,问道:“这是什么?”
“月长珠。母上说要把它送给自己最喜欢的人。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啊,所以在离开龙绡宫的时候带上了它,来送给你。”若将望着留兰,朗声答道。片刻,却又皱皱眉,望了望留兰手中的珠子道,“母上说它重要,我便珍藏了好久,你可要好好保存啊。”
月长珠,留兰神色恢复如常,合上贝壳,答应道:“好,我会保存好它。”说罢,看了眼隐在树梢间的圆月,又道,“只是这样拿着,总是不便。凉亭后面便是我的房舍,我去那里将这月长珠收好,再回来看你。”
“嗯,你去便是。我在这里等你。”若将答应道。
留兰听罢,起身往房舍走去。
见留兰离开,若将强撑的笑意终于垮了下来,捂了捂胸口,再抬眼看留兰离去的方向,人影已经模糊了。他总是这样,走得那样决然,没有丝毫的眷恋。
可他,是喜欢自己的罢,虽然微弱,但是,她感受得到。
若将苦笑,周身散着的淡白色的光,渐渐亮了些。
留兰回到房舍内,将月长珠随手扔在了几案上。
空荡荡的室内,只有烛火煌煌。留兰沉默地站着,背影映在墙壁上,有种莫名的萧索。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留兰忽然想,倘若一切都能在此刻静止,接下来的事情便都不必发生了。
可是不能,那他,也绝对不会放弃。
半晌,留兰舒缓开自己紧蹙的眉,将月长珠拿起,放到一旁的柜子里,离开房舍。
方走到院中,便远远听到了若将的一声惨叫,留兰加快了步子,往凉亭的方向赶去。
走过凉亭,见若将背对着自己,在栈桥的尽头坐着,留兰放慢了脚步。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若将起身,朝留兰这里奔来。
蓝色的鲛绡裹着的丽人,一跳一跃间皆灵动十足。
墨发如瀑,披垂在身后随之轻轻摆动。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留兰有一瞬的失神。
“留兰,我分化出双腿了。”若将兴奋地扑到留兰的怀里,让留兰一阵踉跄,下意识的护住了她。若将还沉浸在喜悦里,将埋在留兰怀里的脑袋抬起,邀功似的重复道,“我分化出双腿了,我可以分化出双腿了,留兰。”她终于,能和他一个样子了,不会再是他眼中的异类。
不只是分化出双腿,她的样貌上也已褪去一身稚气。先前惨白的脸已恢复血色,此时在留兰面前的,是一张倾城绝世的容颜,可夺人心魄,教天地失色。
怀里的人总算安静下来,留兰松开手,低声问道:“你好些了?”
察觉到留兰松开了手,若将将踮起的脚落下,乖乖站好,望向他道:“嗯,神力已经消解了,我现在没事了。”
那双看向自己的蓝色眸子里总有星光,而这偏偏是他所不想预见。
留兰垂眸:“那便好。此处天冷,随我回房舍罢。”
“好。”若将应道,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欲往前走。
“怎的未穿鞋子?”才行了几步,却听留兰忽然道。
“鞋子?”若将茫然,低下头来看。她的确赤着脚,化生出双腿之前是一条鱼尾,又哪里会有鞋子。
留兰眉头微蹙,叹一声“罢了”,蹲下身来:“过来,我背你。”
若将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扑到了他的背上。留兰背起她,缓步往前走,若将便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咯咯地笑。
“安静些。”留兰突然道。
“哦。”若将被吓了一跳,抬起脑袋来看他,见他并无愠色,放下心来,又将脑袋埋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9章 南海篇
室内温温融融的,木质的家具,低垂的纱幔,摇曳的烛火,都让若将觉得新奇。赤着脚四处的跑来跑去,不时地喊一声留兰,探探头,看他在做什么。
留兰坐在榻前,撩袖露出手臂,看那团黑色的符咒,晕着轻微的雾气。
听若将在室内的欢笑声,留兰将符咒掩住,握着衣角的手因用力而变得苍白。
最后,冷漠疏离的面上微微勾起了一丝笑,那笑微不可闻地让这张俊容变得和善了起来。
“若儿,过来。”
“哦,好。”
若将应声跑了过来,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走到留兰身旁伏在他的膝上:“你叫我若儿?”
“有什么不妥吗?”留兰说着,伸手去抚她的发,手指碰到发上时,微微一滞。
“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我觉得很好听。”若将搂着他的腰扑进他的怀里,“留兰,以后你要一直这么叫我,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