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走到半路,突然拍一下老板,问道:“她怎么会问我们宋北在哪?”
“不会知道我们刚从那回来吧?”他思索了一下。
“不过本来也没来多少人,要我说,他们这一家真是命不好啊……现在人走了,你以后少跟他接触……”
“你又来!迷信!”
“我这哪是迷信啊?再说,人家也不领情啊!”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不耐烦地打断她。
宋家村不远,他们刚到县城的汽车北站,跟着班车一路往下,到了各班车的分支路口,他们顺着小路继续走,中间穿过一条一米宽的窄窄的泥路,两侧是荒废的田野。
这些都是莫沉找路的标志,他一一记住,此时顾希下了车,穿过一小片竹林,往里走去。
他没跟上去,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慢悠悠地抽着。
说是说小山,实际上早已成了村里人的田地,田字格的泥巴路在雨天变得湿滑,前面还有一片油桐树,每一棵树的树干都被刮出三四条痕,触目惊心。
穿过去就是坟地。
她没有继续向前,只是站立。看着正对着的三个土堆。
宋北依旧是那身黑色长衣,跪在左边的坟墓前,雕塑一般,静止。
另外两个是宋北的父母亲。她才知道宋北的父亲是抢险救灾死去的,他的母亲是战地记者,在战争中死去。都在同一年。
2002年。
那时的宋北还是个少年啊。
他在小花坟前跪了很久,她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陪着他。
雨下得大了,他终于起身。
她撑开伞,走上前,从侧面抱住了他。他接过她手中的伞,一只手环住她,在她发顶靠了靠,说道:“走吧,回去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
“没想好。”他把伞往她那边挪,又补充道:“也许,会离开。”
雨滴打在伞上,一下又一下,无休止。
他拉着她跳过一个泥坑,她拽紧了他的衣袖,说道:“你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好。”
宋北带着她走,并没有她来时那么费时,也许走了近道。快到出口时,他停下脚步,直直地看着前方,莫沉撑着伞,站在电动车旁。
莫沉看到他俩来,对着顾希说:“你要跟他走吗?”
她抬头看宋北,他冷着张脸,不知是不是还没缓过来。
“你也不用纠结,只是被你妈看到了,我不好圆谎。”莫沉继续说道。手里的钥匙已经插进了车上。
“我会去找你。”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他帮她带好帽子,带着她走到莫沉旁边,把伞递给她。
她没接,“你没带伞……”
宋北没理会她的话,垂下眸子看她,说道:“路上小心。”
莫沉跨上车,“上来吧,等下雨更大了。”
他帮她撑着伞,等到她上车了,才拉起她的手,把伞柄放到她手里。
看着他们远去,他淋着雨,走进一栋瓦片房,半面墙已经倒塌,里面阴暗暗的,蜘蛛结了丝,厅堂挂着四张相框。
他从里屋里找出一把旧伞,开了一下,还能用。
盯着那四张照片,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如今,他真的什么也没有了。雨不断地打在头顶的瓦片上,每隔一会儿,便觉得周遭别有异声,像是戴着枷锁的怪物在他身后跳着舞着,嘴里念着咒语。
衣服袋子里的镯子还被他握在手上,那是小花给她母亲的。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妈妈也不知道呢,小北啊,这个镯子妈妈就交给你保管了好吗?等你长大了,就把它送出去。”
“那我不知道送给谁啊?是给女朋友吗?”
她温柔地笑了笑,却说:“不是的哦,是送给你生命中很重要的那个女孩。”
“那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最重要的?”
“你们之间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你们不一定经常见面,但是只要想起她,你就会感到很满足。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好的妈妈,我记住了。”
第18章 chapter 18
这个假期说长不长,在人们的相互祝福中悄声离开了。
高三的人开始习惯每周一次的考试,也有人在放弃的边缘苦苦挣扎,有的人开始调整自己的作息,想以一个好的身体迎接高考。
但高中这不仅仅只有高三,其他的孩子也在构思未来,他们开始幻想自己高三时努力的样子,殊不知眼下的一举一动早已替他们决定了那个夏天的喜怒哀乐。
“当你习惯了生命中的突然,会发现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不知从那天起,语文老师开始讲励志语录,尽管大家投以嗤笑,她依旧觉得会有人肯定她的话,她把自己当作一个穷酸的秀才,在一堆自以为自己很懂世界的人中间宣扬自己的价值。
顾希每天上课习惯性地朝靠窗第三排看一眼再坐下。
那个位置空空的。
余欣没来上学,听人说她抑郁了,在接受治疗。
她无心听老师谈天说地,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她微微转头,一个小纸团掉在她书本上。
打开,“五点半,后山。”
是宋北的字迹。
要走了吗?她一边想着,一边把纸条折成千纸鹤,放进书包里。
她很久没有去后山了,记得第一次去后山,是他救了她。
乍暖还寒的季节,还未草长莺飞,杂草短而枯黄,后山的土堆冒出点点新芽。
他站在围墙外,看着顾希的手扒上来,冒出一个脑袋,跳下来的时候,他伸手接住了她。
她的头发长了,扎得高高的。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宋北依旧是一身黑,带着棒球帽,好像剪头发了,鬓角的头发被剃去了,额前的碎发也不见了。比之前精神了许多,但消瘦了。
“要走了吗?”她问。
“嗯。”
她看着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手镯。
“手伸出来。”他说。
她有点惊讶地看着他,这手镯看着不像新的,倒挺有年代感。慢慢伸出手,问道:“这是……”
“我妈留下来的。”他帮她戴好,大小刚刚好,衬得她手腕更加白皙了。
她摸着镯子,问道:“为什么是我?”
“早晚是要送出去的。是你也挺好。”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的脸,忽然叫道:“顾希。”
“嗯?”她抬头,与他对视。
他往前走一步,俯下身抱住她,“谢谢你。”
落日余晖照着小山丘,几根枯草随风摇曳。
“我们是朋友对吧?”她问。
他不答。
她接着说:“那么,祝你前程似锦。”她不知道他要去哪,他不说,她不问。
“宋北,再见了。”
她没有送他,她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走走停停的人那么多,东口县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或到来而改变它原有的运行速度。
她换到了靠窗的座位,依旧是最后一排,没有人跟她同桌。对面的孩子不再下了课就往教室外面冲,走廊对面也没有在晚上放学后依旧灯火通明,那一排排教室从沉静变成了闹腾。
两栋楼的老师每天指着他们中间这栋楼教导自己班上的学生。说着“你看看他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这样的话。
因为,属于他们的高三,已经到来了。
顾希一开始成绩不稳定,高三升学后逐渐上升并趋于稳定。班级第一,年级前十。
她很难对外界提起兴趣,唯有不断学习,她也想知道这些知识到底能带给她什么,但是宋北说——重要的是学习知识的能力,而不是知识本身。
周曲曲学艺去了。胡琦没读了。魏奇亮也成了体育生。
每个人都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寒假一过,高中三年就要接近尾声,百日誓师大会的到来,正式宣告他们的战争即将爆发。
年级第一站在国旗下,带领大家宣誓。
一声又一声呐喊,是他们对高三生活最后的宣泄,此后,不论是卯足了劲往上冲出喜悦还是压抑绝望,都只能自己承受。
天气变化莫测,好在高考那两天多云,她静静地写完英语作文,检查,交卷,等待出考场。
考场外聚集了很多家长,天愈发暗,忽然一阵雷鸣,暴雨来袭。门一打开,学生们向外移动,没有像洪水一样那么来势凶猛,只是缓缓地行走,与家人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