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这样觉得……”成月低声回应,她的声音像塑料袋般窸窣颤抖,她快要哭出来了,意识到这点之后,成月没有再说话。
她想起之前,她拉着温盏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把校报记者团给撑起来,他们现在的报纸上的文章,千篇一律,根本没人看。她们不停地写文章,读后感、影评,或者是一些自己的随笔投给校报,可是都是石沉大海。而校报上的文字都是那些官话套话,官话套话当然要有,可是校报不应只有那些新闻啊。
……
“我觉得,你太自大了,平时还是多读书多看报吧。”老师大概是说累了,又没有听到电话另一边的回应,最后说完了这句,就把电话给挂了。
成月听到耳边电话被挂断的声音,拿着手机的手也垂了下来,她靠在墙上,垂着头,没有说话。
自大,生平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评价她。
是她太自大了吗?
是吧。
学生就该服从老师,老师可以任意修改学生的文章,她知道了。
她平凡至极,平庸至极,什么都无力改变。
她靠在墙上的身体慢慢往下坠,最终她蹲了下来,蜷缩在墙角里。
原来他们并不需要啊,他们的校报,并不是为了让学生喜欢,只是一个工具。
原来他们并不喜欢真实,他们喜欢的只是夸赞,阿谀奉承。
成月想着想着,突然就鼻子一酸,眼里掉下泪来,她笑着仰头,想把眼泪憋回去,却哭得越来越凶。
她一直觉得,她以后可以做记者,做编辑,只要是文字工作者,她就可以通过自己的文字温暖别人的心,文字应该是最坦诚最干净的。
原来不是。
她仰着头,想要嚎啕大哭,却觉得那样太丢脸了,她还从来没有那么哭过呢。于是她转过身子,面对墙,无声地大哭,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滴在她的手臂上。
哭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地上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点开钟寻的聊天框,输入:“你错了,我们这个专业,很功利。文字,理想,其实什么都不是,我见识到了。”
是她太天真了。
她拿着手机,蹲在地上面对墙边哭边笑,狼狈不堪。但还好,今晚没有晚自习,路过的人应该会很少。她给钟寻发了信息后就把手机放在地上,自己把头埋在膝盖里哭,她真的好久没哭过了。
但没等她哭多久,身旁的手机里就再次传来微信电话的声音。
应该是老师还没说够吧。
成月抬起胳膊抹了抹眼泪,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拿起地上的手机准备接听。
但等她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愣了一下,是钟寻,他给她打了电话。
成月愣了好一会儿,才准备挂断电话,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听到也不行。
但她最终没有挂断,她犹豫着,按了屏幕上绿色的接听键。
“喂,在吗?”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没有陆撷的声音那么让人惊艳,却干净温暖。
她早已记不清钟寻的声音,此时再听,只觉得陌生而温暖。
“恩。”成月轻声回,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定很不好听。
“你哭了?怎么了?”
成月原本准备说“没事”,但这种情况下谁也不会相信她是真的没事,于是她沙哑着嗓子说:“我被我们社团老师骂了,我今天不是写了一篇采访稿嘛,但最后社团老师呈现给我的稿子已经被她改得面目全非了,我不喜欢别人不告知我就改我的稿子,就试图跟她沟通,后来她说教了我一顿,说我自大。”成月说到最后,问了一句:“你觉得,我自大吗?很自大吧,我确实觉得,她把我的稿子改得糟糕了。”
“我觉得,”电话那头的男生似乎想了一会儿,说:“学文学的人,心里存着一份骄傲是很正常的,我也是啊,我有时也觉得,我们某些老师上的课很不好,要是我去可能比他们上得好,或者说他们的某些观点我并不认同。”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我觉得你不必为这件事哭得这么伤心,你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大概是因为我从这件事中联想到了很多东西吧。”成月笑了笑,轻声说:“我以前总觉得,文字是很干净的,从事文字工作的人,也应该大多都对文字有一颗热爱之心吧,如今才发现不是的。其实被老师骂没什么,只是我想起之前我一心想着要改变那个社团的现状,想让大家看到我们的文章,现在却发现自己做的那些努力都是没意义的。还有就是,关于梦想吧。”成月笑了一声,说:“很可笑吧,都这么大了,还谈梦想。但我是真的真的喜欢文字,文字是我的理想,可我今天才发现,文字只是他们的工具而已,就觉得特别难过。”
钟寻静静听着,并不说话。成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电话里钟寻说:“我明白,戏剧也是我的梦想,我是想要通过戏剧、通过影视传达我的观念、我的想法。但我同时也知道,在这个圈子里,什么都没有票房来得实际,戏剧同样也是那些人的工具啊。”他的声音不知怎么的突然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他说:“你应该听过罗曼·罗兰的那句话吧,‘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热爱它。’我想要做那样的英雄,我希望你也是。”
我想要做那样的英雄,我希望你也是。
成月的心突然就漏了半拍,明明只是鼓励的话,她却觉得,很开心。
“恩。”她咧开嘴,朝电话那头的人轻轻微笑,最后她说:“我会的。”
和钟寻挂了电话,她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准备回教室写文学评论,但无论如何她都静不下心来写,于是索性拿出日记本,摊开,在上面写:
“我认为,文字是平等的,没有是非高下之分,不是说,我的地位比你高,我就一定写得比你好。”
“他们想磨平我,我不愿意。”
“谢谢你。”
晚上睡觉时她仍然在想这件事,想,大概是老师的思维方式和她不一样吧,老师认为新闻就该有固定的套路,但她觉得,新闻也可以写得有感染力啊。
但她不会再留了。
第12章 夏令营
其实无论是多么令人难过的事,只要过去了,就会觉得那些只是小事。天又没有塌下来,怕什么呢,再说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她一个一米六的人怕什么。
成月在被社团老师痛骂了一顿之后,确实萎靡不振了几天,她一直担心去值班或者开例会时会遇到那位社团老师,所幸没有遇到。
温盏后来劝她去和社团老师道歉,并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来开导她,但她一直没能开得了这个口。
她受不了,她没错。
等这个学期一过,拿到自己应得的第二课堂学识后,就退了这个社团,成月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度过她在这个社团的最后这段时光的。
还好期末考试要到了,她的心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停留太长时间。期末考试很重要,绩点也很重要。
于是在考试周前两周,成月同学坚持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去背书,七点半吃早饭,有课的话冲去上课,没课的话继续背书的生活。
王安忆的三恋是《荒山之恋》、《小城之恋》和……什么来着?
哦,对,是《锦绣谷之恋》。
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是人类社会从资本主义发展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是一个客观自然的历史进程……
为什么平时她背了那么多,考试周的时候她都记不住啊。果然还是不能偷懒,前一天背完第二天要复习,下学期一定谨记这条法则。
……
总之,基本上,成月在考前一直过着这样苦行僧似的生活,她有时在图书馆的走廊里游荡,有时坐在小树林的凳子上背书,有时干脆坐在教学楼大厅的地板上。
直到有一天,成月在学院的通知群里发现了一条通知,是关于组织选拔学生参加清华大学英语暑期实践活动的。
清华,京都,她的心动了动。
她把手里的课本放在窗台上,开始认真翻看起这条通知,然后查看了附带的文件。
这个通知的意思其实就是选拔学生参加清华夏令营,夏令营的时间在七月一日到十二日,而那时他们还没考完试,所以要办理缓考手续,缓考的话,可能会影响缓考和奖学金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