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最好别经历这些乱七八糟的,一辈子都不变才是。”他的话语从前面传来,我立在他身后,双手正搭在他双肩上,听此,便含笑点头:“再乱七八糟的,也分不开咱们。”
这年雍正十年,似乎一切都进入了倒数,前程一片渺茫,我每每看着永璜,看着弘历,便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处,这两个与我血肉融合的男人,我要为了他们变得更加强大。
这天天气又阴沉下来,我正倚在炕上看书打盹儿,厅中毯上的火盆子里突地啪啦一声,唬得我立时醒来,便把眼瞧了那自鸣钟,已是下午三点多了,便把正在脚踏闭目养神的棋官儿叫醒:“棋官儿,去烫碗藕粉吧。”
“诶。”棋官儿福了福身,忙去了。
她这边刚卷帘出去,便听门口传来一个略耳生的女声传来。
“棋姑娘,我们格格让奴婢来给福晋送件东西来。”
“嗯,苒荷,你带着祥嬷嬷进去吧。”
一阵窸窣声过,声音慢慢静息,便见一位年龄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双手捧着件物什立在了不远处。
“嫡福晋,是高格格那边的嬷嬷来送东西了。”苒荷近前回话,我应了声,垂眼看她,只觉得这人看着有几分面熟,细细端详,却又瞧见她眉处有一道深深的疤印,她用青黛描了眉才看不出许多。
她听我应了,才福身道:“奴婢给嫡福晋请安。”
“起吧。”我语气懒懒的。
“谢嫡福晋”,她直起身看了我一眼,面上有些紧张,忙得又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方又回话,“回福晋的话,我们格格让奴婢给大阿哥送本书来。”
我听此,便已猜出定是前几日高瑾惠说的那本地理志了,客气道:“难为她惦记了。”苒荷听着,赶紧上前小心接了给我捧上来。
我纤指轻翻,倒果真是本不多得的科普书,期间许多插图,想来永璜定然会爱不释手的,便感激的说道:“大阿哥这会儿还在上书房,我便替大阿哥谢过他高姨娘了。”
她忙得还礼,又道:“我们格格还说了,嫡福晋身上可好,饮食可有什么偏好,她好自己做些孝敬给您”。
我又问:“我身上都好,倒没什么特别爱吃的。”顿了顿,又道,“倒是大阿哥这几天特别贪嘴儿那御琼菱叶酥,若是方便做些这个吧。”
她垂着首应了,我又问:“你们格格近两日身上可好?”
“回福晋,我们格格身上倒是有些不舒坦”,她神色犹犹豫豫的,突地跪下,“只是格格她碍于这位份,一直不敢说,太医也不敢过于劳烦。”
我会意,立马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心想弘历现今整日奔波在各处,就是回到潜邸上,也从不去这两位新进的格格的住处,至多去龄语那里叮嘱叮嘱,晚上还是一直同我歇着,那高瑾惠又是个内敛的人,从来没见她唱过高调,又忽然想起那晚她来找我吞吞吐吐的模样,便猜出一二来,许是有事要相求,却又张不开口。
索性我吐出来:“既如此,我也正想走走,随你一起去瞧瞧她吧。”
那祥嬷嬷叩头再谢了,忙得起身,要往前引路,苒荷刚扶了我起身,棋官儿托了盘子进来,见我要出门,忙快步上前,劝道:“福晋这是要往哪儿去呢,先把这藕粉吃了吧。”
眼瞅着都冲好了,便又坐下来,道:“你先回去吧,告诉你们家格格我稍后就过去。”
那妇人突地抬起眼看我来,眼中竟似有些氤氲,我也颇不理解,只当她是为自己主子激动的,也就随她去了。
待一簇人到了西边的小院子里,门口守着的小宫女见到我,忙往里传话,暖帘立马被人掀开来,高瑾惠带着祥嬷嬷赶紧出来迎道:“妾身给嫡福晋请安,嫡福晋吉祥。”
我伸手把她扶了,两人便拉着手着往里屋去了。
她把我亲手扶到炕上坐了,又双手奉了茶,这才在下面的杌子上坐了,我扫了眼这屋内的设施,倒是称得上简朴,屋里的热龙烧的温度恰好,我便道:“你这里倒很是简朴。”
“回嫡福晋,这样便也是很好了。”她客客气气的答话。
“你送过去的书,我已是替大阿哥收下了,等他下学回来我告诉他。”提起永璜,我语调不禁更加缓和,多一个人关心总比没有的强,也自然在心里把高瑾惠同自己拉近许多。
“大阿哥若是喜欢,妾身以后再找些别的画书。”她听闻得到赞赏,面上也轻笑起来,脸颊浮上两朵红云来。
我见气氛已到,便直问:“你既然已经进了这潜邸,若是有什么事情,便尽管告诉我,没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若是我这个做主母的都不能给你撑着腰杆子,那真真是白白这声嫡福晋的称呼了。”
她同六儿对视一眼,想来已是知道我知晓她的难处了,便局促的捏着十指,慢慢松开口道:“是,不瞒嫡福晋,妾身自打娘胎里出来,便从来没断过吃药,家里面父亲母亲也是求了各种医,总算是得着一个再好不过的药方,便一直照着这方子配着各种药材吃,这才苟活到如今,只是这方里还要一味长山的土参,妾身的阿玛虽然是朝中的大学士,饶是这样吃也颇有些费劲,如今在这潜邸里更是身份卑微,妾身又不好意再求娘家,便索性断了这例土参,只是这一个月来,身上就不好了。”
不等她继续说下去,我笑着打断说道:“我当多大点事,只派你的婢女来请示一声便是了。”一边喊棋官儿:“棋官儿,把这事儿记住了,务必让乐公公晚饭前就把这土参给格格配齐了,以后也不可断了。”一旁的棋官儿忙着应了。
高瑾惠听了,立马起身感激地谢道:“妾身万分感谢嫡福晋。”
“我对你的好,你记着便是了,谁能没有个难处呢?”我道。
她感激的点点头,才又坐下,言道:“之前妾身也曾同西屋的侧福晋提过这档子事儿,只是侧福晋说这劳什子就是各宫的娘娘还不能多得呢,劝我还是自己忍忍,我也就只好一直拖到不可再托。”
这西屋的侧福晋便是文婧,龄语便是那东屋的侧福晋,为了区分这两位,下人们便常常拿住所的朝向来代替。
听此,我不禁蹙眉道:“以后有事只管跟我说,这拐弯儿抹脚的,其一生疏了你我,而且还解决不了事情。”
我言中之意,她愣了愣却立马明白了,便赶紧点头称是。
“你既已来这,难道还想着有朝一日离开吗?”我笑着开口问。
她也自知不可能,自嘲道:“若是真有一天被爷赶出去了,估计妾身那阿玛也不肯再让妾身进门呢。”
“这便是了,既然是要在这儿立脚的,就得想法子把根扎牢实了,这样漂浮着可不是个方法。”我看着眼前这个略带纯真比我小三岁的年轻女子,话语中暗示道。
“是,妾身记下嫡福晋的教诲了。”她起身应道。
“快坐着吧,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这么拘谨了,如今这东屋的快要生了,西屋的又是同那北院的走动得多,大阿哥每日一早便要去上书房。我这跟前也没个说话的,你无事就常来。”我道。
“是,妹妹也愁整日闲淡得慌呢,姐姐可会下棋?”她渐渐散了身上的拘谨,身上那股少女的灵动立马显现出来。
“是什么棋?”我探首去问。
“跳棋、象棋诸类的。”她闪烁着双眼陈道。
“这个倒是不难,我那儿正好有副玛瑙石的跳棋呢,棋官儿你去取来。”我久未下棋,听了立马催道。
棋官儿便忙应了去了,不多会儿,便把棋盘摆好,我招呼着瑾惠上炕来坐,两人便开始走起棋来。
“如今同姐姐这般交谈,妹妹真的很是羡慕姐姐。”棋意正酣,她幽幽说道。
我疑惑地恩了声,示意她继续说道下去,她便开口:“姐姐同王爷这般恩爱,就是皇上安插个仙女儿来,只怕爷也不屑看一眼,姐姐的家室也好,同五福晋也亲近,不向我这般,阿玛虽然说出去是皇恩浩荡,表面风光,其实呢,自此只能孤零零一人,多少苦只能自己咽到肚子里,自己也没什么本事,颇有井底之蛙的可怜了。”
她说完时,我正捻着玛瑙珠子盯着棋盘寻思该往哪儿下,眼中一闪,手落棋定,她却能立马瞧出来这其中机关,赞道:“姐姐这步棋走得真是妙,给这后面的棋子留够了往前跳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