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快要吼出来,可还是抑制住自己的声音:“你就是在骗我!你骗得我好惨!”
“阿弦……”她摇了摇头,用哀伤的目光打量着我,“骗你的不是我,是他。
你想一想,你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学武的?再想一想,你又是什么时候被下药毒害的?”
什么时候?我开始回想,遇见他的时候,还有跟他走的时候……
我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再也听不见她说的话:“你在撒谎!你又在骗我!”
她一步步朝我逼近,大红的喜袍摇曳在地,面色很冷,但却是带着笑:“都有他对吗?”
我摇头,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阿郁,我知道都是你在骗我,你又开始骗我了,可是,可是你这么聪慧,怎会骗我不到呢?是啊,你没骗过我的嘴,我说你在撒谎,可是你骗过了我的心,我心里一直在想,在想世子是不是骗我的,我很想很想让我不要想了,可是就是停不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掰开我的手,在我耳边说道;“阿弦,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自己骗自己,是骗不过去的,你素来喜欢自欺欺人,我背叛你的时候,你犹自不忍心来伤害我,我知道你还是相信我的,你看你……是多么可笑啊,我告诉你吧,我和太后,还有世子,我们一起害死了你的皇伯伯还有父王,我的兄长,将要夺走你皇弟的皇位哈哈哈哈哈……”
我心中在说,求你,不要再说了,可是她的嘴唇还在蠕动,还在对我诉说着那些我不想听的事情,我终于没忍住,反手扇了她一巴掌。
在这将近静默的马车内,这声响便格外清晰,清晰到我能听见里面的疼痛与无助,我突然觉得后悔:我怎能这样对她呢?
可是心里面的另一个念头又在敲打着我:她害死了我的父王和皇伯伯!
我退后几步,险些快要退至车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道:“不用说对不起,这是我该得的。”
我垂下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掀开车帘,车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初融,日光还未散去,驻扎的兵马在这一片天地里就像一个个的蚂蚁,聚成一座黑色的巢穴,围攻噬咬着纯净。
她放下车帘,转头对我道:“千算万算,可惜了,还是算有遗策,漏算了我,漏算了我会对你挑明真相。
太后要打着幌子去蒙西秦人,倘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待会我们便会借着和亲的名义,前往西秦的主大营,这只队伍是傅将军的,他会把西秦的主力骗过来,届时——”她对我笑了笑,“你的傅将军可会率兵长驱直入,直捣西秦王都!而我们二人,一个六烨的公主,一个六烨的郡主,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他了。怎样,阿弦,你说这计策妙不妙?这可是你的傅将军想出来的呢,当初这里面本来没有你,还是他把你加进去的呢,阿弦,你欣喜吗?”
我死死盯着她,牙齿几乎要把嘴唇给咬破。
“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哈哈哈,他说‘六烨的公主和郡主都在其中,西秦人不信也得信’,阿弦,我们都是诱饵,诱饵而已,到时候第一个身死的就是我们。”
我听着她说着,猖狂地大笑着,舌尖传来阵阵的腥甜。
临走时,任太医曾告诉我,告诉我六烨的百姓都在看着朝廷,太后不敢对我怎么样,摄政王更不敢对我怎么样,因为我是战死殉国的昭定王,所以他们只能把我牢牢锁在宫里,昭告天下,郡主安好,再昭告天下,皇上平安!
可是接下来的这一切都来得这样快,快到我反应不及,快到我从宫里出来了,也依然摆脱不了他们的魔爪吗?我怔怔地闭着眼,眼前却是闪过许多事情,一幕幕,都倏忽而过,我想,我是相信世子的吧……
我无意再听阿郁的疯言疯语,转身下了马车,对方的将领来问我有没有劝服阿郁,我却是看着他的脸在想:他真的是世子的人吗?世子想让我去死吗?
我下意识地问出口:“这是要去西秦吗?”
“西秦的和亲队伍,自然是去西秦。”
我顿觉浑身冰凉,我的心似是在不停的坠落。去西秦啊,正是如阿郁所说,这时我开始怀疑,阿郁说的都是对的吗?她不是骗我的?
我翻身上马,马儿往前,跟着前面的队伍走,可是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该去何方,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都在朝着我未知的方向发展。
第71章 命已至此
寒风吹,冬雪融。
西秦的军队伴着烈风的低鸣倏然而至,谁也没注意到他们是怎样出现在眼前的,好像那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个早已被预备好的阴谋。
又被阿郁说中了,西秦的军队来了。
我伸手去摩挲手腕上的七星镯,傅倜给我的七星镯,据说能庇佑人一生幸福安乐,果真会如此灵验吗?我要活着,我想活着去问问他,问问他这是不是灵验的,问问他是否一直在骗我。
缰绳被我捏得死死的,我知道我动摇了,我若是相信他,定是不会心心念念地想着去问他。阿郁所说的话,终究是让我产生了几分怀疑。
只要一想到我的父王和皇伯伯,想到他们的惨痛离世,我还有什么不会去怀疑呢?
就这样跟着去罢,去西秦的主大营,我不能被他们杀死,我还要等着傅倜来了,亲自问他。
彼时西秦的人已经迅速与将领交接好和亲事宜,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前走去。
这里已经距王都不远了,同样的,距离真相亦是不远了。
阿郁说我总爱欺骗自己,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也爱欺骗自己,只不过她的骗术要比我高得多,我知道她是真心不爱看策论,不爱看四书五经、先贤列传,不爱读“之乎者也”,更不爱每日去她兄长那里,跟着他一起批折子。
有一次她很晚才回来,她说她很累,她倒头就睡,睡的时候眼睛缓缓流出泪来,一直低低哭泣着说她不喜欢策论还有批折子。
——那时我才知道她是真的不愿做,更不爱做这些的,即便宫中人人都夸她,赞她策论如此,如若是男儿身,定能成一番大事业,可是她也还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但是她的骗术多么高明啊!她骗自己,骗自己什么都是喜欢的,骗到最后,她变成了摄政王手中的傀儡,便成了和亲路上的一颗棋子!
我的眼光掠过大红的喜轿,一径到了西秦的主大营。前面就是西秦的主大营,我曾经有多少次梦见过,梦见过六烨的兵马长驱直入,收复西秦,亦是终成一统大业,
然而此刻,我六烨兵马被送入虎口,是啊,我不该如此神伤的,毕竟,毕竟西秦还是会被收复的,只是要牺牲我罢了,可我又为何如此的不甘心呢?
里应外合,将西秦拿下,我不该欣喜若狂吗?
“散开!”
六烨的另一个将领忽的爆发出一声惊雷般的炸响,他带来的一千余人便如游鱼入水般一举冲击西秦的营地。
弹指间,便是硝烟四起,鏖战在即,四处的大帐一个接一个地传递着火苗,火舌舔舐着这片初雪消融过后的草地,火光与雪光交融在一起,舔舐着青丝如许、明眸如画。
我闭了闭眼,耳边是刀枪相撞的清越,亦有身负重伤的哀嚎。
“阿弦!”
我睁开眼,阿郁在唤我,是啊,我怎的忘了,我要把阿郁救出去,然后回来,回来问一问他。
我缓缓提起□□,极快又极凛冽地横扫而过,前面好似为我开了一条大道,远远地就敞开着,我策马奔至阿郁身旁:“阿郁,快走!”
阿郁在马车内,就那样看着我。
身边是不间断的厮杀声,哀嚎声亦是不绝于耳,我的一百多人,还有傅倜的一千余人,能抵挡多久呢?
我提枪格挡住突袭而至的大刀,兵刃交接处擦出一丝丝的火星,迸裂在眼前。
阿郁如梦初醒般跳起来,捡起落在地上的兵刃,强攻过去,彻底隔开敌方的大刀。
我再次大喊:“阿郁,你快走。”
阿郁不再看我,只是疯狂的砍杀,好似要把平生的怨气与怒气都发泄在这上面。
我眼见如此,便也不再多嘴,纵马掠敌,血光不歇。
许是我迷糊了,我竟又见着了那一日在山谷中所见的西秦人,我还记得他们说要对傅倜做些什么,可是我终究不得知晓,甚至现在也还是不知道,总之是要做一些对他不利的事情,我不能让他们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