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进了B41房门,病房内两条帘三张床,隔帘拉得高高的。阿良的床位在最里头,小林身子一扭在头间床上的吊袋上一看。
“张大爷,你老伴呢?”小林捏捏输液管弹两下,俯付身子把大爷的被角掖好,说:“最近天冷了,不要感冒了啊。”
“她买早饭去了。”大爷有些担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事儿了。”
“哪能呢。身体这么好的。”
小林直起身一看,阿良已经悄悄缓步爬去他的床位了。她也就放下心来,与大爷唠着嗑,不多时门咔嚓地又响起来,大娘瘦小夹风的身子挤进了门缝。
“等久了等久了。我还买了份给小高。”大娘笑眯眯地安抚大爷,往阿良的床位蹑脚步去。身后大爷跟小林说:
“她就这么好心!”
“你们都好心。”小林笑着说。
“你也好心!”大爷说,“医院里都是活菩萨!”又对老伴说,“买小高爱喝的豆浆没?”
第18章 不愧父子
“你也好心!”大爷说,“医院里都是活菩萨!”又对老伴说,“买小高爱喝的豆浆没?”
“带了带了。”
老伴撩开帘子,嘴里正忙活,把豆浆包子端进去时咕哝两句:“当我记性有他那么差么?这老头子。”她一望里头的景状,整个人从头到脚直直愣住,看见一个从没碰过的男生侧影背靠着她将一册小本子执手里端看。
“找小肥?”男生扭头瞥她一眼,把手指指床上:“他躲里头哭呢。”说着,一只脚架起来翘一双二郎腿,把手肘支在膝盖大腿上,他将一本日记书翻得飞快哗啦哗啦响。
“阿良?阿良?大娘买早饭回来了。”大娘走过去,瞅眼埋在被窝里像只沙滩里埋沙一样的骆驼驼峰,半天不见回应,不尤竖起眉毛质问那名黑夹克少年。
“你是谁?”大娘走过去说,“把书还给阿良。”说着就去抓他手里的日记本。
“好啊。”
男生手一松,一下子日记书笔直地垂落,竟然毫无反对,反而把大娘怔住了。不待她回,床上一动不动匍着的阿良忽地惊慌失措急忙掀开了被子来接。
“不许看。不许看。”阿良捧着宝似的将日记本抓紧了怀中左右顾望,涨得颈子赤红,伸着头与大娘视线对望的刹那,害怕地缩一下。
“阿良?”大娘犹犹疑疑把早餐放到桌头。“大娘给你搁这了。”
阿良原还扭转头嚅着嘴唇,这下巴颏收一收,转过头说:“谢谢大娘。”
“不客气。”
大娘瞻前顾后,思解再三还是挪开步掀帘子走了出去,前脚刚离,后脚阿良跟前床头扑通一声就沉下一个人的重量。
“不愿让人看你记了什么啊?”夹克少年鼻子嗤出不以为然的一笑,说:“当初不写不就好?”
阿良忍了忍,只伸长脖子顶一句:“我爱写。”剩下不满抱怨数尽只都咽回嗓子里,只余轻若蚊响的一声:“跟你韦思有什么关系。”
“爱写对杨明明恶劣态度的不满?”韦思笑笑说,“跟我自然没关系的。你写了就不要怕人看。”
“这是我的隐私!”
阿良稍扬起声调,坐在被窝里略作赤怒之状,帘子被人掀开了。这下,探进头的便是一身洁白护士装的小杨护士。
“嚷什么呢?嚷什么呢?”小杨拉着一脸相,老大不高兴说:“不知道医院内轻声细语讲话么?”
“对不起。”
阿良深知不对,立时小声道歉,同一时刻将手里的书悄摸摸地藏进后屁股下的枕头里。他瞟一眼小护士,见杨明明一脸迟疑未决之色,复迅速垂下脑袋。
“先吃早饭。”小杨携缕飘香走到柜边,巧手拆着豆浆壳,乜眼将脚搁在长裤大腿上的高中男生,说:“您又是谁啊?”
那人不搭理她,小杨冷冷哼一声,不由得为阿良抱不平来,说:“说的就是你呢,大爷相的那位。”
大爷头也不抬懒懒说:“探病来的。”
“问你什么名字?”小杨把豆浆攥紧说,“有礼貌点,行吗?”
“小同志这什么年代了。”他说,“还讲这些虚的没的。你是不是年轻人啊?三十了?”
“你这个人。”
小杨咬一咬牙,两眼一闭不再理人,连带着想与小杨多聊几句的阿良,都只得眼巴巴地目送着小杨被人气走而难发一句挽留之言。
阿良怒视夹克少年说:“韦思,你怎么这样?”
“这人一脸黄巴巴黑不溜秋相,二十像个三十人,还对我那么趾高气扬的,把前辈那儿的火发我头上。”韦思眉毛一撇挑起眼角说,“胖子,这谁在日记里写的原句?”
“那是前天的。”阿良紧咬得下牙连连泛白发酸,说:“我昨天的还没有写。”
“要写是貌美如花似天仙了?因为人家对你好了?”韦思眼珠子斜侧着笑说,“你这么意气用事是非不分的啊,胖子?难怪你理科一塌糊涂,人也不会看,根本不能理性思考。”
韦思眉峰微挑靠近脸来,阿良原被他说得字字中怀,眼前空空荡荡正一片,这一下子,被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定眼望着。他猝不防回神过来。
“你这个恶人!”阿良小声吟着虚弱说,“你跟你爸一德行。”
他刻意压着嗓子轻吞慢吐,韦思长腿一伸从病床下来,没听见你爸二字,脸上也不愠不恼,一副平淡无索之态敛眉低说:“你这病是赵奇峰打出来的么?”
阿良心底正钻缺角恶狠狠将韦家父子咒念出花,青筋都快爆出额角,一听赵奇峰名,他愣了愣,立马说:“没错。”他怔忡地看着韦思把窗边铁椅拉过一屁股将身子直坐下去。
“难怪你脑子三年都不好使。”韦思单手夹着下颌,视若无睹阿良充血的眼睛,平淡说:“赵奇峰那孙子更是脑壳进水。”
阿良猛地咬到舌头,愣眼看人,吃不准韦思心里头转的真实想法。
“他被个女生吓到尿一裤子,不是么?”韦思一声不屑一顾的笑,说:“不知道谁放的消息,还真是好笑。”瞧着阿良的神色,韦思笑笑说:“你慌什么?放消息的是徐滨的人。”
阿良一声不吭,像是闻所不闻,面前的男生把半个身子探出椅背,猛拉近距离,眼对眼地气息骤近,阿良的心通通快跳打起擂鼓。在韦思犀利目光之下,阿良低垂脑袋,轻启唇说句:
“难……难怪几天不见峰哥人影。”
“是啊,忙着两方人一齐玩家家。”韦思瞥眼他说,“好久没打架,手都痒痒了。”
阿良强自撑起精神,作勉力微笑状,抬脸说:“韦哥还是……”
“别叫我wei哥。”
韦思打断。阿良一傻,忙回过神,连说:“是,是。”连着马不停蹄说,“这回多谢韦叔叔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声音式微。
“不就被打两下么,还死了不成?”韦思挑挑眉笑了,那神态那腔调在阿良视来都与那个三十八岁的老男人无有二样。
不愧是父子——!不愧是父子。
一样的恶劣,一样的傲慢。
“是,是。”阿良强装笑笑,心底说,您说死不了,那就死不了。
韦思扬起前脖把手一插兜中,站立床侧低眼对床上阿良说:“你放心,赵奇峰跟徐滨两个我都看不惯。在我这,不存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一说。我分明得很。两个敌人在一块,索性一块解决更了事。”韦思张扬狂傲地说,“委曲求全迁就于人的男人就不算真男人。真男人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合作对象,只要敌人。真男人只有敌人才能使他强壮。更加强壮。一切和平的手段都不如暴力更显男人的魅力——”
韦思一顿,把步调一转,收起下巴闭住嘴唇。站在床头将阿良睥睨望上好长一段时间,嘴角忽地一扯,藏起眼中之笑,说:“你这样子看人真傻。”他扭过头漫不经心说,“需要钱的地方找我。”大步迈到帘后,一手扯紧帘子,步伐停顿缓侧过脸,眼珠子平视前方,如同一个战士脸上徐徐露出胜负之分的笑。
“别找韦远要钱,来找我。”他偏偏头冲阿良扬起上唇。床上的阿良已然呆傻,目光沉滞地望着一身意气风发的夹克少年阔步出房,在离身的刹那,韦思双手将帘一掀——
大片的金光涌灿。阿良不由地刺眼,把手往脸上一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