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烟铺好软榻后,去外间唤正在看书的萧珙,萧珙立即让侍立的宫人退了下去,跟着松烟进了内室。
今日松烟一反常态,在萧珙脱衣时上前帮他,萧珙只闻到一股清淡的松香,正诧异间,松烟在他耳边轻轻道:“殿下,临邺有信。”
萧珙配合她的动作抬手,也压低声音道:“皇姐如何说?”
松烟替他脱下外袍,又去解他腰封,两道身影被烛火映在窗纸上,仿佛拥在了一起,“殿下可开始参政,年后入户部。”,怀中的女子一触即分,并不愿意与他多做接触。
萧珙心中生出些许遗憾,松烟解开他内衫,又道:“姜家会助殿下,户部年前有大事,殿下请明哲保身。”
萧珙道:“好,沈贵妃即将生产,明日开始你称病便是,无需去给她请安。”,这句话倒是为松烟着想,刚入宫时,沈贵妃没少磋磨松烟,现下临产了才不再闹腾。
松烟垂首应了,将他明日要穿的衣裳准备好,才自去收拾。
只是第二日却下了场大雪,松烟本来的假生病也变成了真生病,倒是躲过了一场祸。
沈贵妃将手中的药碗放下,问摘星:“她真病了?前几日不还好好儿的吗?”
摘星道:“一早报上来时奴婢便去看过了,说是夜里便烧起来了,现下连床也起不来了,殿下请了太医来看,说是忧虑过度,心思重,又染了风寒,便一同发出来了。”
沈贵妃阴阳怪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伺候皇子多累呢,珙儿也算对她上心了,还请了太医。”
摘星道:“只是,娘娘的谋划须得另寻他人了。”
沈贵妃道:“这宫中,多得是女人,今日,便传刘贵人罢。”,刘贵人,便是之前因宫中太监与庄静帝姬苟合而获罪降级的刘妃,隆德帝大怒,本要处置了她,是碍着她母家才只降了品级。
摘星领命去了。
沈贵妃拿银勺拨了拨手炉中的炭火,理好鬓发,等着刘贵人。
临邺也下了雪,且比京城要大些,也更冷些,不过室内的炭火倒是一直很足的,待久了甚至有些热。
早几天钟朔已经知会了军中的张参军,让他在军中透好气,届时方便朝廷官调查,又妥善存了账册等物,今日才安心沐休了。
萧玖换了身素色的衣裳,头上只用了只银簪挽发,银簪还是最朴素的式样,上面嵌了支紫色的小花,是昨日萧玖缠着钟朔做的,他画了图样,让钟朔用绢花做成了一个一样的象生花。
钟朔见他一身白衣,便也找了身最素净的换了,给他披了披风,又塞了手炉才出门。
临邺城外有一处荒山,山上无人看守,树木也不多,下了雪,山路也不好走。
惜文与松竹留在了山下,钟朔跟着萧玖上山。
萧玖从没来过,对山路并不熟悉,两人曲曲折折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山顶,萧玖放下一直提着的布袋子,从里面拿了个小锄头,在山顶隐蔽处开始挖坑。
钟朔不知他想做什么,但也帮着挖,许久才挖好了个半人深的坑,萧玖歇了一会儿从自己的袖袋里取出了先前那个装镯子的锦盒,把上层的木板拿掉,又摸了个陶罐出来,将锦盒里的灰色粉末轻轻地倒进了陶罐里。
钟朔:“!”
那些灰色粉末,是骨灰。
萧玖小心地封好陶罐,将罐子放到了挖好的墓穴中,他解了披风,打算填土。
钟朔按住他的手,把披风给他穿回去,温柔道:“殿下,我来吧。”,他接了萧玖手中的铁锹,把挖开的土填了回去,又找了些石头,垒了个坟头出来,看着也是漂亮的。
萧玖在一旁看着,嘴角挂着笑,钟朔又转头看他,问道:“殿下,可需立个碑?”
萧玖道:“不必了,无名野坟也不错。”
钟朔犹豫道:“殿下……”
没等他问出口,萧玖便道:“是我母亲。”
他语气中平静大于哀戚,钟朔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他道:“原是皇后娘娘,微臣失礼。”,说罢,对着那墓碑也没有的坟头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萧玖也跟他一起跪了,磕了头后,萧玖笑道:“若是我母亲还在世,一定喜欢你。”
钟朔道:“臣话少,闷得很,只怕皇后娘娘嫌弃臣。”
萧玖起身,也拉他起来,“我母亲最喜欢你这样乖的孩子,不似我,幼时顽劣,总惹她生气。”
“皇后娘娘为殿下筹谋许多,自然最爱殿下的。”
“我知道,”萧玖看向远处的玉门关,道:“我是她唯一的盼头,她只盼着我能平安长大。”
许是深宫中的尔虞我诈,步步为营太多,失了母亲的孩子每日每夜都害怕惊惧,仇恨哭泣,可是漫长的,将近二十个年头的时间过去,他被时间磨平悲伤,只剩下平静,仿佛风雨不曾来过一样。
钟朔道:“殿下很好,现在很平安,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开心的。”
萧玖笑道:“会的,我离了宫,母亲自然开心。”
钟朔很想摸一摸萧玖的脸,告诉他以后都有他,可他不能,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动作,却忽然听萧玖道:“北宁,我好冷,抱抱我吧。”
西域的雪飘飘扬扬,覆在萧玖的眉眼上,很快就融化,留下一点点水痕挂在他的眼睫上,替代了早就流干的泪,风带起钟朔的衣摆,钻进他的领口——确实太冷了,天地间的两个人要紧紧相拥,才能抵住整个冬日的严寒。
荒山无人,萧玖不是身怀仇恨的皇子,钟朔也不是肩负家族的臣属,天地间一对有情人罢了。
钟朔向他走近两步,像对待一片会融化的雪花似的,极轻极轻地抱住了他。
第28章 初吻
良久,萧玖从他怀中挣脱,笑道:“我想跟母亲单独说几句话,你去那边等我好吗?”
钟朔自然地给他拢了拢披风,道:“好,殿下小心,不要着凉。”
萧玖望着钟朔远去的背影,知道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随意地垫着装工具的布袋子坐了,又拿了水袋出来,洒在了姜皇后坟前,道:“母亲看到了么?儿子心悦之人有些傻,是个好哄骗的,再过几日儿子一定能把他哄到手。”
又是一阵风过,将坟前石头上的积雪吹掉了些,萧玖道:“这酒是我偷的,悄悄放在了水袋里,不比宫中的琼浆玉露,母亲将就着尝尝,下回来再带壶好的。”
他自己又喝了一口,道:“娘,我想你了,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不过听从前你身边的老人说,我生得与你有几分相似,有时照镜,你生前风采倒也可以窥得几分。”
“只是每日女装,总是不大舒坦,所幸我跟钟朔有打算,再过几年就可以恢复男儿身了,钟朔就是你的儿媳,字北宁,小小年纪,便很稳重的,把儿子照顾地很好,儿子也把他照顾地很好,我们两人在一处你便可放心了,只是有一点,你大概抱不上孙子了,不过走都走了,就不要在乎孙子的事情了,你看看这个,”
萧玖摘了自己头上的银簪在坟前晃了晃,“我说想要个这样的簪子,北宁便给我做了,这样的我那里还有一整套,都很好看的,你最喜欢芫花,今日便戴了来给你看,我还种了一棵,在卧房里放着,先前你在锦盒里时应该知晓的,等来年开春就会开花了。”
他将银簪插回去,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道:“娘,你自由了,离那个人远远的,下辈子也不要遇见了,好吗?”
“我要走啦,北宁在等,我们过几天再来看你。”
萧玖收拾了一地的狼藉,将布袋子一拎,去寻钟朔。
路上颠簸,两人回到府上时已经是傍晚。
雪还未停,纷飞的雪花在灯笼暖黄的光下假装尘埃,打着转落在门前的青石板上。
进了午后,钟朔先把萧玖的手炉放下,又把萧玖带到熏笼旁,同他暖了身子才脱了外袍。
惜文已经了烧好热水,沐浴过后,钟朔与萧玖躺在床上,依旧盖一床被子。
钟朔翻了个身,道:“殿下若是早说盒子中是皇后娘娘,臣便不会让她在箱笼中委屈着了。”
萧玖看了他一眼道:“左右已去了,没得说出来让你不自在。”
钟朔温声道:“还是臣自己不周到。”
萧玖道:“无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那个盒子也放得很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