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充满算计与阴谋的初遇，却也少年记忆当中难以磨灭的温柔。小黑执着地仰头望着他，一直过了很久很久，恐惧的孩子终于慢慢止住颤抖，化为黑豹的原型，低下头，轻轻碰了碰小猫的鼻尖，完成了这个迟到多年的、未完成的见面礼。
第四章 〇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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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黑豹与小小的黑猫团在一起，相互倚靠着卧了下来。片刻之后，见风息的呼吸变得安稳，逸风便拿着药物慢慢走近。谁知他才刚弯下腰，风息就被惊得一跳，抬头朝他呲出了牙齿。
小黑连忙化作人形，伸手轻轻抚上风息的脊背，抬头小声问逸风：“还要打针？法术不行么？”
“他一直不肯吃东西，现在已经很虚弱了，只能先靠补液维持。”逸风摇了摇头，“无论妖精还是人，法术都无法替代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小黑想了想：“先不用这个，帮我拿点吃的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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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靖与逸风轻轻退出病房，风息又重新安静下来，窝在小黑的臂弯里，毛绒绒的脑门正好蹭到少年的下巴。小黑被他弄得有些痒，笑着伸手去挡，然后就被猫科动物粗糙的舌头轻轻舔了舔掌心。
小黑一愣，风息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缩起身体。
——离开会馆的控制是第一步，在小黑、哪怕是无限身边，他也有更多的机会。
所以风息故意对小黑表露出亲近，既然无限的判断险些造成他精神世界的崩毁，那便不妨利用这难得的愧疚与同情，扮演一个对会馆环境有强烈应激障碍的病人。
虽然这对小黑而言，等同于欺骗，风息低下头，不愿去看对方清澈的眼睛。然而那些陈年的愧疚却依旧翻滚着涌上心间——再次相见，他对这个善良的孩子，首先依旧是利用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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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喂风息吃掉半碗蛋羹、又喝了些牛奶和水，就拍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在小黑怀中，风息难得稍稍放松了精神，攥着他的衣襟，不多时便歪着头睡了过去。
小黑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确认对方已经睡熟，这才一点一点从风息手中抽回自己的衣服，再轻轻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房间里困囿的法阵并没有解除，小黑照样利用传送回到了走廊里。经过这么一通折腾，天光已经大亮，而无限仍然站在走廊里等他，见小黑出来，便问道：“他怎么样？”
“睡着了。”
无限闻言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很想关心一下那个孩子，然而对方有可能是风息的猜测，却令他无法以平常论处。更何况，也正是因为他的怀疑与武断，对方才会被逼至精神崩溃，虚弱地躺在那里。
那是一个可能无辜的新生妖精、或是心机深沉的难缠对手，无限不知自己究竟是愧疚多一些、还是警惕更多一点。这种复杂的心绪，他已许久没有体味过，毕竟世间的绝大多数麻烦，都能用剑直接斩断。
师徒两人各自不言，沉默了不知多长时间，小黑终于唤了一声：“师父。”
“怎么了？”
“师父……”小黑低头戳着指尖，显然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我们带他走罢。”
无限倏然皱眉。
“他不会想待在会馆里的，风息他……”
——他宁可抛下一切死在故土，也不愿接受会馆的审判与囚禁，不愿妥协如今的共存与平衡。
白发少年的眼神认真而执拗，似乎对方若不答应，他就要自己把风息带走。无限也在望着自己的徒弟，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曾经的小猫便脱离了孩童的稚气，但那善良而固执的性子，却是半点未变。
片刻，无限伸手揉了揉小黑的发顶，温声回答：“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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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无限找到潘靖，提出由自己看管风息之后，不出所料得到了断然的拒绝：“无限大人，您不合适。”
“我知道。”无限语调平静，“但他已经对会馆的环境产生了很强的应激障碍，总不能一直靠麻醉和点滴活着。”
似是没想到对方的理由居然是这个，潘靖张了张嘴，就差没反问一句“是谁害他这样”了。沉吟少倾，龙游馆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无限大人，您已经伤到了他。”
无限垂下目光：“……我不会了。”
“这次您不会了，那万一有一天，又有什么迹象让您觉得他是风息呢？”
“交给会馆处理。”
他答得十分流利，显然是预先想过。而潘靖却叹了口气：“捉拿风息的任务，您领了几十年了罢……”
若非此种情形，他也不想故意揭无限的短。然而风息的名字在会馆通缉令的榜首挂了半个世纪，却一次又一次带领同伴在追缉中逃脱，甚至直到终局，无限都没能真正“抓住”过他。
如此这般，简直是最强执行者完美无瑕履历上的污点。无限一时哑口无言，何况他也清楚，若论伪装与智谋，自己与风息的差距可能比他们武力值上的差距还要大。
但他不愿让小黑失望，又对那孩子有些愧疚，自四年前目睹风息化树之后便生出的自责也在心底隐隐叫嚣。因此无限沉默了片刻，又再次开口：“他如今灵力低微，掀不起什么风浪。何况此事知道的人已经很多，不宜再扩大范围了。”
“……好罢。”见无限这样坚持，潘靖最终也只能妥协，想了想，还是又叮嘱了一句，“无限大人，希望您不要将他当成敌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先与会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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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将熟睡的风息从病房中抱了出来，无限为他解下了脖子上限制灵力的金属圈。睡梦之中，孩子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仍是一脸不安的表情。
潘靖派了辆车送他们回家，无限在龙游没有房产，偶尔需要落脚的时候，就住在会馆提供的一间人类公寓里。风息窝在小黑怀中睡了一路，直到听见无限掏出钥匙开门，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小黑正在换鞋，见他醒了，便笑着开口：“风息，你醒了？”
听见小黑这样叫他，无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小小的孩子打了个呵欠，四处看了看，第一次回答了他：“你在……叫我？”
“对，风息，这是你的名字。”
风息没有应声，小黑抱着他在屋中转了一圈，问道：“风息，喜欢这里么？”
“……嗯。”
小黑摸了摸他的头发，郑重地开口道：“那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风息忍不住抬头，去看小黑脸上的表情。
当年那个在篝火边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孩、在树洞里开心打滚的幼猫，终于也变成了懂得戒备、试探与察言观色的白发少年。
小黑显然还不太擅长表演——尽管他正尽力掩饰着情绪，而那双清透见底的眼中正翻涌着难以言明的波涛，像是期待，又像担忧。
也不知对方究竟希望看到自己做出怎样的反应，风息面无表情地想着。
四年后的重逢，无论是迟到的见面礼，还是家园的承诺，本该令人唏嘘的往事重现，到头来都是双方各怀心思的算计。
然而，亲手掐灭这份天真无邪、迫使小黑在残酷中成长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此情此景，他是最没有资格感慨的人。
看到风息无动于衷地低下头，小黑眼中的紧张渐渐淡去，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他抱着风息来到原先自己住的卧室里，微笑着开口：“这是你的房间了。”
第五章 〇五.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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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把风息放在卧室的床上，转身去衣柜里翻翻找找。风息抱着膝盖乖乖坐好，抬头打量屋中的陈设。这里显然长久没有住人，很干净也很空，除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之外，就在窗台上放了一个很大的藤筐，里面铺满柔软的稻草。
这显然是小黑化为猫型时常待的地方，风息几乎能想象小黑在里面时的样子，滚在稻草之中，皮毛上铺开温暖的阳光。他也曾经为这只小猫准备过类似的小窝，在某个传送点已被破坏的遥远岛屿，树洞里点着同样温暖的椰子灯。
小黑拿着几件衣服走了回来，见风息正注视着那个藤筐出神，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很舒服的，风息要不要也来试试？”
风息默默地摇了摇头，小黑倒也不失望，俯身又将他抱了起来，道：“以后再试也可以，现在先去洗个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