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小徒弟的声音透着惊喜,无限听着就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其实他没有什么特别要对小黑说的话,也并不打算将风息的事告诉他,只是难得想与旁人说上点什么:“任务还顺利么?”
“没什么进展,这几天都在蹲点,那妖精大概是发现我们了,一直没有露面。”
“好,你自己小心。”
小黑沉默了一下,试探着开口:“师父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无限一愣,旋即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没事,就是刚刚潘馆长问起你了。”
“我知道了,师父再见!”
“嗯。”
……结果挂了电话半小时后,小黑就出现在了无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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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几个月没见,无限却总觉得小黑又比之前长高了一点,像一棵正在抽条的挺拔小树。他心中虽有惊讶,但还是笑着揉了揉徒弟的发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龙游?”
“你自己说的,潘馆长问起我。”
“为什么要来?”
“师父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我不放心。”
身为最强执行者,无论怎样都不需要一个十岁的孩子担心。然而小黑的神色十分认真,让无限一时有些怔愣。他今日的焦躁与反常,那对双胞胎姐妹看出来了,潘靖看出来了,居然连小黑也听出来了。
他望着那双清澈而执拗的眸子,沉默了片刻,转身道:“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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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病房里,紫发的孩子静静地躺着,左手手背上连着输液管,薄被下的身体只有小小一团。屋中没有开灯,灵质的微光闪烁不息,是用来安定其精神的法术。
无限伸手想要推门,却被面前骤然展开的法阵烫到了指尖。暗红的线条覆盖了整个房间的墙壁,是锁御系的大阵,应是潘靖命人布下的。于是无限只能退到一边,向小黑点了点头。
白发的少年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双手握在胸前,紧紧地攥着,一步一步挪到门前,小心翼翼地透过玻璃向内望去。
“那是……风息么?”
小黑的声音很轻,无限则摇了摇头:“还不确定。”
“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他是今天凌晨在风息公园聚灵诞生的妖精,属性与能力都与风息相同,但会馆还没有探查出结果,所以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风息。”
“那又是谁把他伤成这样?”
沉默了片刻,无限垂下目光:“是我,抱歉。”
小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师父……?”
“是我的失职。”
无限没有多作解释,小黑也没再问下去。他退开两步,在走廊里盘膝坐下,仰头朝无限露出一个笑容:“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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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息觉得,自己正身处深渊。
灵力被抽空的剧痛自胸膛传向四肢百骸,他看到那棵被他催发的大树伸向苍穹,自己的意识却在缓缓坠入黑暗。混沌的跌落持续了很久很久,时间与空间都失去了意义,直到他感觉自己的脊背碰触到了实处,大树纠集的枝条像一个坚实的拥抱,猛地托住了他。
他恍然惊醒,入目是繁茂的绿色,宛如故乡的森林。
前尘种种仿佛一梦,风息有些怔愣,翻身跃起,手脚并用地冲上树顶,朝那并不明亮的日光而去。穿过枝叶的刹那,灰白阴暗的天空平铺直叙地砸了下来,竟让他一瞬间感觉到了眩晕。
抬眼高楼林立、俯首车水马龙。龙游还是那个龙游,没有天翻地覆、也没有混乱不堪,人类的一切仍旧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自己脚下多出来的这一隅绿色,以决不妥协的倔强姿态,穿插在钢筋水泥当中。
新生的薄弱灵力并不足以支撑太久,风息很快便感到了疲倦。于是他舒展手脚,任凭自己从高高的树梢向下跌落——他知道这棵树总会接住自己,枝叶勾连、藤蔓缠绕,包裹成安全的巢穴,就如同他醒来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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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息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已经被带到了会馆。
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感知者时刻注意着这座城市的风吹草动,那座因他散灵而生的大树更是重中之重。风息并没有感到意外,只低头和那些执行者们一起打量自己,细瘦的手脚、低微的灵力、尚未觉醒的能力……甚至连化形都很勉强,宽大的白T下露出黑色的长尾,在数道审视的目光中炸开绒毛。
他没有反抗的资本,便只能竭尽所能扮演一个怕生的小妖精。从那些刻意回避着他的只言片语中,风息隐约拼凑出,原来距离那场他和无限的大战,已经过去了四年。
四年。
比他想象中要短,在妖精漫长的生命之中,不过是弹指一挥的瞬间;然而却又是那样的久,久到生死相隔、故人离散。
没有更多的讯息,风息无法确定同伴们的下落,但肯定还有人仍未获得自由。他熟悉会馆的运作与流程,犯了事的妖精会被带往冰云城关押,其心理状况与危险程度的评估结果,在是否能获得自由的评判中占据极大比重。
后者正与自己有关,毕竟所有人都清楚得很,他们之间或感情深厚、或心意相通、或志同道合。虽然不知会馆最终如何处理了那场事件,但主谋已死永远是最好、也最方便的结果。因此风息明白,倘若自己身份暴露,会馆一定会就同伴们的“危险程度”重新考虑。
——他从来都是执念深重的人,重活一遭更是如此。然而他的同伴们却不全是这样,与其说是追随,更多的是陪伴。但他终究还是令他们失望了,有关家园的承诺随着那场大战的惨败烟消云散,甚至连他也选择抛下一切,以一个垂死挣扎的可笑姿态留在面目全非的故土。
这样的自己,已不配再拥有同伴。妖精生而自由,理应属于广阔天地,那些逆势而行、逆流而上的事,只他一个就够了。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小小的孩子蜷缩在墙角,眼神决绝,如同暗处的利刃。
无边森林瞬间翻作独木枯树,他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属于自己的全部羁绊。当执行者的意志强硬地迫入思想的时刻,他自行引发了精神世界的崩塌,并在同一瞬间再次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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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跟小黑在门边守了一夜,快到天亮的时候,忽然听到病房里的仪器一阵乱响。两人连忙起身,负责诊疗的生灵系执行者逸风也赶了过来,原来是风息刚一转醒,就拽脱了身上的针管与监测,蒙着被子在床角瑟瑟发抖。
逸风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迎面就是一道黑影。孩子小小的手脚在恐惧之中化为黑豹尖利的指爪,将他胸前的衣襟撕开长长的一道:“不要过来!”
逸风没有办法,只得温言相劝。潘靖很快也到了,在门口见到师徒二人,倒没怎么惊讶,只叹了口气:“无限大人,您不能进去。”
无限与小黑就这样被拦在了病房之外,只看到风息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弓着脊背,发出惨烈的尖叫,对伸来的手报以狠狠地咬或者挠,以逸风一个成年人的身材与力道,几乎完全制不住他。
“我不要——在这里——”
风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已经出现了过呼吸的前兆,像是下一秒就会晕厥。他清楚自己不能留在会馆,这里有最完善的收容与监视措施,哪怕没有暴露身份,也必定寸步难行。
既然如此,不若顺势而为。
果然,面对他的状况,逸风有些为难地开口:“应激障碍已经产生,他现在对这里的环境非常恐惧,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上麻醉罢。”
潘靖无奈道,逸风点了点头,刚刚取出针管,眼前却忽然一花:“等等!”
电光石火的一刹,竟是小黑利用“传送”的能力,越过法阵直接进入了病房,张开双臂拦在他们面前:“我想……试一试。”
“小黑?”
门外的无限也是同样惊讶,而小黑没有等待他们的回答,就转身化作黑色的小猫,跳上凌乱的病床。
“不要怕。”他轻声开口,“我叫小黑,你叫什么?”
一瞬间风息恍然觉得时光回溯,仿佛是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最初,在灯火昏暗的小巷中,从天而降的藤蔓卷走来犯的人类,他在巨大的猫妖面前化作兽型,告诉他说,不要怕,我们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