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食堂用餐的时候,尹谌还在想这件事。
不过归根结底都是病人自己的选择,他作为医生的职责便是向病人道清利弊,协助治疗,其他的则无权干涉。
由于敢冒风险的人太少,进到医院近一年,尹谌能接触到的腺体摘除术和修复术都屈指可数。下午作为助手配合完一台手术,他拿起刘医生借给他的过往手术记录翻阅,刚看了一页,刘医生进到办公室来:“这个星期的值班都取消掉,这几天准备一下,周四跟我去N城。”
细问之下才得知有一台紧急的外援手术要做,关于腺体的二次修复。
所谓二次修复,就是在omega的腺体在遭受过一次破坏并已经修复的情况下,又受到第二次破坏后进行的再修复。单从名字上看虽然只有次数的区别,实际上一次修复难度较低,且大多能恢复如常,而二次修复的难度系数不是叠加而是呈指数增长,对主刀医师水平的要求也不可同日而语。
并且Omega的腺体组织精密娇嫩,术后恢复的过程也存在牵一发动全身的可能,鲜少的几个二次修复的手术案例中,光术后因忍受不了密集发作的后遗症导致治疗失败的例子就高达一半以上。
是以那位病人选择摘除腺体从理性角度考虑虽不是最优,若是站在她的角度想,也不难理解她两相权衡下的选择。
既然刘医生已经安排好行程,尹谌自是应下。
腺体二次修复术属于高精尖类手术,首都以外其他城市的医院或缺乏仪器或缺少有能力主刀的医师,这次N城之行想必是因为后者,能作为随行助手跟去观摩学习,对于尹谌来说也是件好事。
虽说被外派,尹谌还是守好最后几班岗,只把周四和周五的夜班调到下周。
在前台登记的时候,江瑶护士问:“要去N城吗?听说那边的鸭血粉丝很好吃,龙藏河也很漂亮。”
尹谌“嗯”了一声,把申请表接过来签名写日期。
晚上江瑶也在急诊楼值班,今天急诊患者很少格外清闲,她跑前跑后地给在看手术记录的尹谌倒了几次茶,还拿了个颈枕给他,让他周四带上飞机用。
“咱们医院很小气的,没有廉价机票说不定会给定高铁票,带着这个,在火车上也能好好休息了。”
在周围几个医生的窃笑声中,尹谌拒绝了她的好意:“四个多小时,不算长。”
有个医生问:“你去过N城?”
“嗯,去过。”顿了顿,尹谌接着说,“高中就在那里念的。”
时针走过数字“12”,零点准时下班。
做好交接工作,尹谌脱下白大褂,收拾好桌面,走出办公室。
今天也没开车,这个点地铁已经停运了,尹谌边走边看路况,似乎没有出租车经过的迹象,他拿出手机打算网上叫一个。
行至医院大门外,被从角落里窜出来的人影逼停脚步时,尹谌眼中也跟着浮起一抹惊讶。
谁能想到他会跑到医院来等?
“当医生都这么辛苦的吗,这个点才下夜班?”来人毛衫外裹棉袄,一张小脸冻得发红,哆嗦道,“都过零点了,说好明天见的。”
尹谌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他,叫完车把手机揣回外套口袋里,抬脚绕过面前的人就往路边走去。
从医院正门到能停出租车的马路边约莫四五百米距离,唐柊小跑跟上,抓紧所剩不多的时间跟尹谌搭话:“那个衣架好用吗?我看那个颜色跟你家挺配的,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再去换……本来还打算给你做早餐的,可惜你没让我进门……今天我收工早,幸好看了大厅里的排班表,先找了个咖啡店坐了会儿……你上班为什么不开车啊,打车多麻烦……能不能走慢一点啊,我快跟不上了。”
喋喋不休的话语散在初秋的夜里,让人想起曾经有过差不多的场景,也是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冷清的夜也变得热闹起来。
然而这次尹谌并不想为他放慢脚步。
“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唐柊似是料到他会这么问,咧开嘴笑:“你不让我去你家,没说不让我来医院啊。”
尹谌抿抿唇,道:“医院也别来了。”
“为什么呀?”唐柊跟得艰难,刚走一小段就开始喘,“我、我脚伤还没好呢。”
尹谌说:“静养就能好。”
“你是不是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尹谌不说话。
唐柊又问:“那个姓江的护士是不是喜欢你啊?你呢,喜欢她吗?”
临近站台,尹谌忽然停住脚步,在秋风萧瑟的马路边,借着路灯投射的光看与他同时停下的人。
他默不作声的时候气场会变得更强,加上被这充满审视的冷冽眼神注视着,唐柊双手扶站台边的栏杆,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那天崴脚来医院碰到你,我看她的眼神就猜到了。”没熬多久,唐柊就像个被审的犯人,和盘托出道,“这么说来她是我情敌,我当然在意她,想知道你和她的关系。”
这番话让尹谌稍有怔忡。
从前的唐柊即便爱吃醋,也多是悄悄的私底下吃,很少拿到明面上质问他。现在两人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他反而大胆了起来,直白得叫人讶异。
相比七年前,他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想到这里,尹谌皱了皱眉。这几天“从前”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令他感到不适。
“跟你没关系。”他冷冷地说。
“谁说跟我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她,我就放心大胆地继续追了。”唐柊眨了下眼睛,语调上扬,“你要是喜欢她,那我就再努力一点,让你回心转意,重新喜欢上我。”
第48章
回、心、转、意。
拆开来每个字都听得懂,合起来就变得荒谬至极。
本该无动于衷的尹谌突然觉得好笑,虽然他根本笑不出来。
他没把唐柊的疯话放在心上,等出租车来了打开车门坐上去,唐柊行动不便慢了一步,追上拍车窗要把怀里抱着的浴巾还他。
尹谌也没理会,窗户都没给开,向司机报了地址,未熄火的车子拐进主路便开了出去。
目光扫过后视镜,看见上面有一个因为距离拉远越来越小的身影,几乎重叠的画面让尹谌想起那个在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
心中没来由地痛了一下,尹谌移开视线,亲手映在瞳孔中的轮廓在夜色中抹去。
接下来几天是连轴转的忙碌。
分化科的繁忙程度与外科不分伯仲,尹谌既要配合刘医生查房坐诊,又要进手术室学习,下午到晚上还有值班。周四上午去机场之前,他还在穿梭于各个病房,交代病人这两天的饮食及用药的注意事项,等到上了飞机,他又拿出腺体研究方面的书开始阅读。
同行的医生见了咋舌道:“尹医生未免太辛苦了,这点时间都不放过。”
尹谌笑了笑,说:“习惯了。”
回顾念书的那几年,也不比现在轻松多少。偶尔有假期,他宁愿留在学校,要么泡实验室要么待图书馆,尽量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没空想别的,那些扰乱心神的东西就没办法见缝插针地钻进脑海。
两个小时后,飞机缓缓降落在N城机场。
一行三人刚出站就被来自邀请方医院的专车接走,从郊区一路开到市区,直接停在医院楼前。
众人先去会议室为即将进行的手术开了个短会,紧接着就到医院附近的饭店里用餐。桌上一瓶酒都没开,一桌医生边吃边讨论,应酬场合硬生生搞成了学术交流会。
吃完饭离手术开始还有一些时间,尹谌走出休息室,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极目远眺,借以放松。
相比七年前,N城的高楼大厦多了,老城区的低矮房子少了,路边的梧桐树依旧高大茂盛,泛黄的树叶在初秋微凉的空气里随风摇曳。
一切都变了,又好像都没变。
因着资源准备充分,人员分配合理,下午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病患是一名27岁未被标记的女性Omega,腺体曾在刚分化不久的时候于一次远足活动中不慎摔下山坡导致破损,由于当时的腺体修复术尚不够先进,花了近三年时间才恢复到不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没想到上周的又一场意外令腺体再次受损。
好在病人家属对二次修复的难度有充分的认识,当机立断要求医院帮忙邀请国内知名医生做这项手术,若是拖得久了,后果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