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大会,又道:“其实我连着三晚不敢睡。我看到老师的白色粉笔线,就能想到街里划的人形线。晚上没同学敢走那条路,我偏要走,班里人喊我王大胆。”
王西平捏捏她脸。
“我从小样样都比王宝猷好,我学习上比他好,胆子上比他壮,除了身高不如他,反正我样样比他强。”话锋一转,又道:“读了大学以后才觉得没劲,王宝猷压根就没跟我比,其实想想,我也挺对不起他。他从小的零花钱都被我截了,我也老栽赃陷害他,反正我们家好事,全是我干得,坏事都是他干得。”
“我打他欺负他,他都没当回事儿。我还老仗他的势,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不过我这人好,我从不欺负女生,我专挑男生欺负。有时候软柿子还能捏捏,要是踢到硬板,吃了亏就去找王宝猷,让他替我报仇。”
“回头想想,那时候好幼稚,很多事都很智障。读书时爱标榜自己,爱装腔作势,时刻要让自己显得厉害,让自己与众不同。”
“其实我本性很闹,那阶段觉得这性格太平庸,非常认同沉默是金。我下决心要做一个酷女孩,我剪了头发,纹了身,不八卦,不扎推聊天,读叶芝,看歌德,尼采,卡夫卡,福楼拜等等。莎士比亚我都不看,太流通了,会显不出我高级。这些书看不看是一回事,腔调得做。我为自己设定了一条高冷路线。”
“老师认为我疯了,请了两次家长,确认我没疯后,我就成了全校的正面教材。阿玥觉得我很酷,成了我最忠心的姐妹儿,我从高一开始,就被人捧的下不来,一装就是十二年。”语气茫然道:“其实装着装着我也糊涂了。我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那些书我到现在也没明白,它们到底讲的什么?”王宝甃一鼓作气,说了很多很多,这些话是从不肯对人说的。
“这都是真正的你。”王西平认真的看着她,认真的听她说。
“我喜欢高冷的状态,这让我避免了很多麻烦,她们知道我不好相与,一般小事不会麻烦我。性格好的人,会为她的性格受累,同事会让她帮买奶茶,打印文件,等一些她们自己就能完成的事。除了实习期外,基本没人让我干这些杂活。镇里的妇女们,也很少当面关心我的私生活。”说完静了会,扭头看王西平,“你读书时什么样?”
王西平想了会道:“打篮球会炫动作,体育课上会耍帅,会在喜欢的女生面前装酷,会故意经过她班级……”
“你有喜欢的女生?”
“懵懂时期有。”王西平道:“没有表白过,好像情感没那么浓烈。我暗恋的女生跟我朋友在一起了,我就有点低落,没两天情绪就好了。大家学生时代都一样,一样的装腔作势,一样的不愿露怯。”
“有女生跟你写情书吗?”王宝甃碰碰他。
“有,二三十个吧。”
“……”
“咱都自己人,说点掏心窝子的话。”王宝甃歪鼻子道:“我又不会笑你。”
“我没撒谎,真有二三十封。”王西平问她,“你呢?”
“我就一点点。”王宝甃轻飘飘道:“应该四五十封吧?谁整天惦记这事?一点破情书都记心里头。”
“……”
“估计压根没人给你写。”王西平嘟囔一句。
王宝甃把他蒙被子里捶他,一阵闷雷声,掀起被子躲进去。王西平道:“雷公都看不过……”话没落儿,王宝甃咬他,紧接又一阵雷鸣,王西平搂住她道:“没事儿。”嘴唇不自觉的贴着她发顶。
王宝甃喊了声:“王西平。”
王西平“嗯”了声。
“我喜欢你抱我。”
王西平搂紧了她,王宝甃心比蜜甜,蹭蹭他脖子道:“我感觉我一点点崩了。”
“什么崩了?”
“这十几年维持的高冷瓦解了,我好像回到了……”
“好,只要你自在。”
第四十一章
王宝甃摸到他肩上的汗,手伸进他后背,来回抚着脊背上的汗珠。
王西平要透气,王宝甃制止,王西平道:“宝甃,我背上黏。”
“我不嫌。”王宝甃心跳如雷道:“我爷爷喊我幺儿,我奶奶喊我宝儿,你选一个。”
“幺儿。”王西平微变了声。
“宝儿吧,显得你与众不同,毕竟我们是拜把子交情,你喊一声听听。”
王西平没出声,大半晌才喊了一句,“宝儿。”
“比我奶奶喊的好听。”说着掀开棉被,一缕湿发贴在脸上,抹着汗道:“热死了。”
王西平要起身,王宝甃拦住他,“你打算去哪解决?”
“……”
“我领你去水会,我帮你,你选一种。”王宝甃看着他,试图让自己坦荡荡。
“你怎么帮?”王西平跟她对视。
“手啊。”王宝甃故作爷们儿,“咱俩拜把子兄弟,这点小忙我能帮。咱都成年人,不必拘泥矫情。”特洒脱的说完,脸红似胭脂,额角的汗往下淌。
“宝儿,我拘泥。”王西平看她。
“哦。”王宝甃点点头,未泯的一丝羞耻心回来了。
“我去冲凉房。”
“噢,大耳朵图图要去洗屁屁了。”反正都闹到这步了,王宝甃索性豁出去了,怎么自在怎么来。
“……”
“王宝甃,你是不是姑娘家?”说完往淋浴间,王宝甃作势也跟着去,王西平折回来坐沙发上,王宝甃坐他旁边,俩人静坐了会,王宝甃道:“去冲凉吧,傻儿吧唧的,分不清玩笑话。”说着抽了本书,示意拿回家看。
王西平喊了声,“宝甃。”
王宝甃当作没听见,书顶着头,穿过小雨跑回家。
王西平在院里静了会,回屋抽本经书,坐在沙发上看。没几分钟合上书,给王宝甃打电话,俩人聊了会,表情从最初的闷着脸,逐渐变得柔和,最后还笑出了声。
俩人聊了一个钟,王宝甃挂了电话,拿着衣服进浴室,脑门朝墙上狠撞,狠骂自己一通,什么“我喜欢你抱我”“叫我宝儿”“用手帮你”想到自己这些话,趴到马桶上假呕。
站在浴镜前搧自己脸,“王桂枝你长脑子了?你怎么什么都说?当一辈子知己多棒!你想当一双怨偶!你万一中途厌恶了呢?这感觉是假象!这感觉是假象!爱情是坨屎!爱情是坨屎!一辈子坦荡荡的知己!一辈子坦荡荡的知己!”自我建设完,眼神影见门口的人,吓得捂住心口道:“妈,你怎么不敲门。”
“你疯疯癫癫的干啥?”邬招娣摸摸她脑门,“你脑子有病?”
“妈,我想谈恋爱。你让我相亲吧!”
“一个姑娘家不能矜持点?”邬招娣道:“等何辞回来再说。”
“我对何辞没意思!”
“你意思不重要。”邬招娣道:“我们全家一致通过,你爷爷满意,我跟你爸也满意。”
……
晚饭后,王西平等在大槐树,王宝甃拖拖沓沓的不想来,单身叉着腰看他,别扭道:“路上太泥泞了,今儿别散了。”又看看天色道:“指不定一会又打雷。”
“你不想散?”
“不是,是天儿不好。”王宝甃甩锅给天。
“今晚没雷雨。”王西平看她道:“我们走水泥路。”
王宝甃抠抠鼻子,“我好像感冒了。”
“身体不舒服就算了,要是因为下午的事不自在……”
“下午怎么了?我是那种不飒爽的人?”王宝甃像被踩到了尾巴,“我不像有些人扭扭捏捏。”
“……”
“那我们还散不散了?”王西平看她。
“散!高烧我也要散,我怕有人心眼窄会以为我心虚。”
王西平点点头,从兜里掏出零食,“我怕因为这点误会,你会跟我疏远……”
“以己度人。”王宝甃歪鼻子道:“你这人不爽快。我们是无话不谈的知己,我们是肝胆相照的兄弟,那点玩笑算什么?你□□我从小就见,下溪村河里男娃娃……”王西平捂她嘴。
俩人边散步边聊,起初王宝甃还知克制,后来不时撞撞他,手脚并用的捏捏他,掐掐他,把浴镜前自省的话,早抛到了九霄山。王西平也彻底放了心,引着王宝甃往偏道上走,就算对面过来人,黑咕隆咚的也认不出他们。
好像自从讲了自己所有糗事,王宝甃更疯魔了,时时语不惊人死不休。由于性格反差太大,王西平总是恍惚,这还是初识话少的那个王宝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