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甃是萝卜不大,长在辈上。三五十岁的侄子们大片,十几岁的侄孙们也大片。跟她平辈的多已古稀,她在镇上可以目不斜视的走,不需要主动跟人打招呼。
王家在镇里辈分最高,威望也高。王宝甃爷爷没退休前,是镇委副书记兼镇长。现任镇长是大伯。父亲是镇中学的教务主任,母亲是妇女主任。小姑曾是音乐教师。
王宝甃刚拐过弯,蹲在家门口的虎仔嗷了声,摇着尾巴跑过来。王宝甃摸摸它脑袋,轻踢开大门道:“妈,大雪天的别把虎仔关外面。”
“那你清理它拉的屎,毛掉的哪都是。”母亲邬招娣从厨房出来,解着围裙道:“锅里酥着牛肉火上蒸着最后一笼包子,我得赶紧去大队一趟。”围裙塞给她,推着电瓶车道:“包子再有十分钟揭锅,牛肉不要炸干了。你休几天假而已,拉个行李箱干啥?也真不嫌费事。”说完骑上电瓶车,慌里慌张的走了。
王宝甃进客厅倒了杯热茶,拎着行李回楼上卧室。进房间脱掉大衣,找出套棉衣棉裤的家居服换上。摸了摸床上微潮的被子,抱起来扔到椅子上,拉开床单看了一眼,“呼啦”一下掀掉,找出张电热毯铺上,插上电源打开。
王宝甃打着喷嚏下楼,迎面碰上刚到家的父亲。王士祯呵着气问:“回来了也不招呼声?我正要去接你,碰到在门口玩雪的樱子。车怎么出来的?”
王宝甃捧着杯热茶道:“遇上个人给推上来了。”
“还是热心人多!”王与祯拧着保温杯道:“学校送来批新桌椅,我找了群学生帮忙,大半天才给弄回各个教室。”
“其他教职工呢?”
“联系了十个来了三,都嫌冻得慌。诶,你妈呢?”
王宝甃系着围裙,“去大队里了。”
“你们公司今年放假怪早,往年你都是三十才回。李琛初几来?前段他爸打电话过来说你们有意结婚?这事你好好琢磨琢磨,跟你妈商量着来。”也不等王宝甃回话,端着保温杯进了书房。
王宝甃把腌制好的牛肉条,夹进被面粉,淀粉,鸡蛋搅拌好的糊状里过一下,依次滑进六七成热的油锅里。过个十几秒,用筷子把连到一块的酥肉拨开,炸至金黄,下笊篱捞出。
来回炸了四锅,临傍晚,邬招娣才骑着电瓶车回来。
王宝甃双手揣进棉衣口袋,门口站站,院里站站,爬到三楼房顶上站站。
邬招娣拎了几斤生牛肉上来,看到静站在房沿的人,吓了一大跳,骂道:“死丫头吓死个人,刚你大伯还过来找你,我说你不知野哪去了。”把生牛肉挂到晾衣绳上,自言自语道:“猫应该爬不上来。”
王宝甃没作声,闲晃着下楼道:“我不饿,我回房间睡觉了。”
“等会儿,餐桌上那两兜包子你给西平送去。”邬招娣道。
“谁?”
邬招娣没好气道:“谁谁,你不是镇里人?不是王家人?大槐树后头王西平家。”
“王西平?我不去。”
“你不去谁去?让你爷爷一把年纪去?趁天还没黑透赶紧去,回来给你炖小酥肉。”
“我没见过他,我怕认错门。”
“就趁这时候见见,都是咱王家人,总不能打个照头不认识?按辈分,他应该叫你什么来着?回头问你爷爷。”邬招娣顺手一指:“大槐树后头那家破落院,那片就他一户你认不错。你爷爷特意叮嘱过,这孩子怪可怜的,让族里人多照看照看。”
“行吧,我先回屋换衣服。”王宝甃道。
“黑灯瞎火的谁瞅你?大过年的当心感冒,你大伯母刚过来问你,樱子怎么流鼻涕了?”下着楼梯道:“你跟西平说声,年三十让他过来咱家吃……算了,你别提了,回头让你爸过去说。”
作者话:朋友们好呀,我是舍目斯~
第二章
王宝甃穿着身家居服,拎着兜酥肉包子,咯吱咯吱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大槐树走。
大槐树是一个分水岭,槐树上头是南坪镇中心,位于正常的平原上。槐树下头是下溪村,算不上是山坳,也说不上是山谷。因左边是陉山,右边是南坪镇,下溪村就被挟持在了中间。镇上人都管下溪村为“坳里的”。
南坪镇辖十八个行政村,二十六个自然村,总人口约十九万。镇中心有一家上市的制药厂,普通的大型电器厂,汽配厂。镇政府扶持的还有养殖业,种植业,等等不提。单一家上市企业带来的税收跟就业力量,就不可小觑。
镇里除了留不住大学生,下到中学辍学,上到六十岁老汉,都能在家门口找份工作。
镇里两大姓为首,王家与陈家。繁华喧闹的镇中心,住的是陈家。王家住在镇东,距镇中心有一里地。两姓都自恃家族大,横鼻子竖眼,谁都看不上谁。
王宝甃摸着老槐树皮,眺望坳里的下溪村。村里没几盏灯亮着,村民都搬到了新农村居民楼。亮着的那几盏是民宿。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初读陶渊明,王宝甃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下溪村。
因地形土壤关系,下溪村种不出田,曾荒废了几十年。王宝甃爷爷任村长时,不愿看着大片的土地荒废,请了专业的团队进行大整改。自那后,杏花落了桃李开,每年的2—5月份,下溪村整个弥漫在花香里,春赏花夏摘果。好景没两年,这些果树没人种了,结出来的果子不酸不甜,实在乏味。
七年前暑假,王宝甃哥哥带了班同学来,他们在下溪村游泳溯溪,叉鱼抓虾烧烤露营。有同学拍照到校论坛,随后两个月里,家里接待了一批批的大学生。王宝猷的同学还没离开,王宝甃的同学就来了,那年暑假过的兵荒马乱。
王家族人都快讨厌死这对兄妹了,因自家安排不下,各个投宿到大伯家,姑姑家,但凡沾亲带故都投宿了遍。
暑假家里光吃喝,就招待出去近万把块。也因此契机,王宝甃大伯看到商机,镇里大力扶持下溪村,开发了条世外桃源的路线。春赏花徒步,夏溯溪露营,秋爬山打野,冬踏雪寻梅。每逢周末节假,镇中心异常拥堵,起初没两家住宿,现每隔十米一家,最高标准可达四星。
王宝甃看了看,若没猜错,前边有光源的院落就是王西平家。这条路偏不好修缮,左边是几道简陋的铁护栏,护栏下头是下溪村,足有二三十米深。
这条路被镇里放弃了,索性路灯也不按。路的尽头原有十来户人家,近些年全部迁了出来,只剩孤零零的王西平家。
王宝甃打开手机照明,不急不缓的往前走。她对王西平没印象,跟她妹妹王西琳坐过同桌。早在读初中时,王西平全家就搬到了武汉做生意。他父母只在清明节才回来。只听说生意做的很好,儿子分配到了武警部队,女儿在新西兰念书。
邬招娣每提及他们家,语气满是羡慕。
去年清明假回来,邬招娣唏嘘的提起,王西平父母妹妹未婚妻全部遇难。王宝甃问及原因,邬招娣摇头不语,镇里人也都默契不提。今年清明假回镇上,邬招娣随口提起,王西平带了个孩子回来,她正忙着帮上户口,安排到小学念书。
至于王西平这个人,她只知是西字辈,比她大个六七岁,曾一影见过,后面跟着俩小孩,追着喊:“傻平。”
有火光从篱笆墙里映出来,还有道若有似无的歌声。院外是大片的闲置地,地里有几棵大树,两树中间系了根晾衣绳,绳子上晾着冻僵硬的衣服。院门口停了辆摩托,定眼一看,正是那辆老牛气喘的摩托。
王宝甃止步在篱笆门,院里点了堆火,火的两端被两根木叉棍支地,两根木叉棍中间绑了条小指粗的铁线,铁线上吊了东西在火上烤,外形看着像兔子。空气里有股肉香。
火堆边上坐了一男人,一半大小孩儿。
旁边的凳子上放了个物件,里头唱着蔡琴的歌。王西平抬头,跟站在门口的人对视。
王宝甃吸吸半冻出来的鼻涕,活动了下站麻木的腿,推开篱笆门进来。手里的包子搁凳子上,拉过一个小马扎,坐在火边烤火。
父子俩看了她会,又看看凳子上的包子,王宝甃打了个喷嚏道:“包子跟酥牛肉,我妈让我送来的。”
王西平无话,继续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