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馥这次可不会被他骗了,不,说骗也不太对,豆卢建和她之间的亲戚关系十分清奇,这大抵都要归功于李唐王室不讲辈分联姻的优良传统。
豆卢建他亲娘姓薛,薛绍的薛,也就是说,豆卢建的阿娘是太平公主和薛绍的女儿,他本人是太平公主的亲外孙。而李馥喊那位被她爹逼死的太平公主,是要喊姑祖母的,所以她和豆卢建算是平辈。
而豆卢建自称的表舅也不能算错,因为他父亲是李馥生母豆卢十三娘的隔房叔父,他本人是豆卢氏素未谋面的小表弟。
于是乎,这两熊孩子就在长辈面前说起了相声。
“是表哥!”“表舅啊!”“表哥!”“表舅!”“哥!”“舅!”“诶~乖外甥,给你见面礼!”
豆卢建没反应过来之前,他手里已然多了一块凉凉硬硬的东西。
豆卢建看了半天,“这是什么?”他疑惑地问。
很好,李馥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刚才话赶话说得顺口,她现在已经后悔了。这还是八妹第一次送自己东西,哪能这么转送别人呢?
李馥眉眼纠结,一方面,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这有违她做人的原则;另一方面,这要是真要不回来,八妹回头不得咬死自己啊……
就在李馥还什么都没说的时候,一道优美得宛若黄莺出谷的声音正在李馥头顶响起,“好认真的两个孩子,是什么琼琚木桃,要永以为好了?”
李馥一听这声音,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方才没注意看,原来今日站在她爹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武惠妃啊!
听听这话!李馥再没文化也知道,武惠妃说的是诗经“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一句,讲男女互赠信物定情的话!这是要拿她和豆卢建这个小屁孩的奸情,好让她从此定下童婚!
咦,不对!才想到童婚,李馥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出家了,顿时心神大定,双眼一翻,盯着头顶武惠妃线条优美的下巴颌,“哦,”她说,“那是贫道在观里供奉的平安符啊,”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惠妃娘娘也要来一个吗?”
刚凑过来的李隆基:……
第45章 为所欲为
实际上, 李隆基没和李馥说两句话, 就把她打发回去了。
李馥两手空空地回到八妹和六姐中间, 心情并不十分美妙。
她爹叫她过去,其实就是让豆卢居士见一见她, 又说了两句后日启程去东都,豆卢居士和豆卢建也会随行,让她在路上好好陪陪豆卢娘娘的话,也就让她回去了。
当然,武惠妃的一句“无心之言”自是没了后文, 送给豆卢建的东西也没能拿回来。而李馥也不知道武惠妃那时候打趣一句, 对自己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她自认没有碍着对方任何事, 不过她还是在心里提起了警惕。
这都是因为李馥知道, 她爹在美色面前, 是青史留名的昏庸。
这也就回到了老问题了, 李馥很想在“亲爹”面前保持毫无保留的真诚, 但她又绝不可能在“皇帝”面前全然真诚。不仅如此, 上次,当她意识到自己心底对皇帝的防备之后, 她更是突然领悟到, 皇帝手中不受制约的权利,不仅对在他之下的人是一种伤害,对他本人而言,也是让他几乎不可能拥有纯粹真心的罪魁祸首。
我尚且不敢对你全然放下提防, 更何况其他人呢?
坐在这样与世隔绝、却又几乎为所欲为的位置上,只会让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逐渐泯灭掉自己的人性。
李馥悲观地下了这个论断,同时对只当了两年皇帝就退位给儿子的阿翁更加钦佩起来。
换了她爹,就绝做不到。
一脸严肃的李小七被八娘一把揪住了袖子。
“七姊姊,我送你的糖呢?”
呃……李馥顿时有点懵,是糖啊?那真是难为八妹了,舍得送吃的,而且看起来还那么不像是现在的糖,倒有点像以后的水果硬糖了,还不粘手,也不知道八妹从哪弄来的……
“吃了!好吃!谢谢八妹!”李馥睁着眼睛说瞎话,希望豆卢建赶紧把那枚“平安符”给扔了。
李馥此言一出,就见跟在八妹身后的珠镜殿的熟人们,都纷纷对自己投来了惊恐的眼神。更有甚者,八妹的乳母更是脸色焦急地找到豆卢姑姑,和对方咬起了耳朵,豆卢姑姑的脸色也逐渐微妙起来。
八娘自己倒是眉开眼笑:“真的吗?七姊姊喜欢就好,八娘自己做的,自己都没敢吃呢,七姊姊真是厉害!”
李馥:……
“小八你老实说,里头都放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呀~他们说是松香,八娘看着颜色挺好看的,就烧化了玩,再放了点别的能吃的,冷了就凝住了。八娘觉得七姊姊说得好对!化学真的好好玩哦!就是气味不大好闻,八娘没敢吃……不过既然七姊姊吃了没事,那小八回去就尝尝看剩下的!”
很好,人工琥珀,八妹动手能力的开发方向正是她所期待的……才怪咧!
为了避免酿成惨剧,李馥最后还是在八妹面前坦白了自己把东西送人的事实,并严厉警告了随便吃实验室产品的危险性,直到将八妹说得忘记追究自己骗她这件事的责任为止。
不仅如此,李馥还谆谆叮嘱珠镜殿的熟人们,千万看住了你们公主,让她做实验挺好,但千万别让她随便吃东西啊!要出事的!
其实这也不用李馥多说,珠镜殿的人都训练有素,单看他们在以为李馥真吃了的时候的表现就知道,他们可是心里有数的。
转过天来,李馥看着万安观里的人马收拾明日启程去东都的东西。
李馥他们不是第一次去东都,准备早从年前就开始做,今日也不过是将最后一些路上用的物件布置好,以及将留守和随行人员各自的职责再分派强调一遍。
因为今年不和珠镜殿的人一道走,而是要先到皇后那边去报道,而且万安观也算是独立的小团体了,所以事情还是多少有些不一样。豆卢姑姑没经过这么大的事,这里头主要还是听陈延年以及皇后派来的陆尚仪的吩咐。
就在李馥觉得事情基本都安排妥当,只等明天动身的时候,仪凤殿那里又派来人传话,陆尚仪听完对方的话脸色就不太妙,她叹了口气,对豆卢姑姑说:“可能去不了了,太庙塌了,圣人那边估计正吵着该怎么办呢。”
李馥目瞪口呆,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们老李家假假也是个皇室,而太庙这种放着祖宗牌位、意义非比寻常的建筑,怎么能说塌就塌了呢?
李隆基捏了捏鼻梁,觉得老天最近一定是看他这个天子不太顺眼。
他此时一身素服,避坐偏殿,在他对面,他新任命的宰相宋璟、苏颋,以及罢相为京兆尹的源乾曜都纷纷伏在地上向他请罪。
新春伊始,刚准备动身出门,太庙就塌了四间房,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如果按照这几位重臣的意思,这件事无疑是一个警告,先帝的三年之制未完,自己就动身巡幸,肯定是上天和祖宗都看不下去了。
“……诸位卿家的意思,朕明白了,但巡幸之事是否要终止,还是让朕再考虑考虑。”
听出了皇帝其实并不想听从谏言的真心,宋璟在心中摇了摇头,但他这次没说什么,只是和同僚一道行礼告退了。
当天晚间,李馥满心以为今年是走不成了,正在万安观里和豆卢姑姑抱怨:“去不了倒是能够多出些时间准备义学的事,但东都那边的有轨马车我也很惦记呀,更何况难得今年豆卢阿媪也在,昨日我看她,气色又好了好些呢。”
“唉,但那可是太庙,我看朝廷里的大官小官们一定特别郑重其事,说不定还得多么折腾呢……”
李馥话音刚落,陈延年就来到她跟前,告诉她和豆卢姑姑两人,说东都还是要去,只是行程推迟一天,后日出发罢了。
李馥今日第二次目瞪口呆,还都是为了同一件事。她不知这是她爹突然觉醒了科学精神、意识到天人感应这套理论的谬误之处;还是因为他只是想任性一把,又正好有人给他找出理由来全了这个面子。
前一种想法很好,但李馥知道那不可能是真的。
所以说,皇帝这种生物,如果约束他们行为的,只有他们自己心中的道德律和虚无缥缈的天人感应,那可真是太不靠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