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冷冽与灼热相杂的目光连最光阴亦有所感，眸子微微一抬，回视一眼，看起来疏离薄情的眉目依旧不染情绪。
暴雨心奴握着巨镰的手紧了紧，按捺下心头怒气，离开了琅华宴，殊不知他之神情举动，皆已落入暗处一双冷眼之中。
他离开后，暗处那人望了一眼此刻正被众人殷殷注视却仍旧面无表情的最光阴，亦旋身离去。
快影一闪，只留一缕无痕余香。
暴雨心奴满心怒气，只要一想到九千胜那漠不相识的眼神，便觉怒意几乎要冲破心口，行至渺无人烟的一片树林时，忍不住挥动巨镰斩断了身旁的一株大树，口中喃喃念道：“亲爱的九千胜大人，你居然敢忘了心奴……心奴好伤心，好伤心啊，哈哈哈哈！”
语至最后，化作阴狠冷厉的长笑，然无人的树林中，却有一道温润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当然不记得你，准确的说，他从未见过你。”
浅浅的牡丹香气随风而来，暴雨心奴蓦地顿住脚步，一转身，只见一道白影背对他而立，白衣雪发，手握双刀，竟几乎让他错认为是九千胜。
再一定睛，方才看清那人白衣红袖，袖上牡丹纹样在夜风中轻舞，宛若朵朵绽放，而那一头雪发以红色发带轻束，红白相映，强烈的对比带出凛冽杀气。
暴雨心奴冷笑一声：“你是何人？”
“当年败你之人。”依旧是清冷的语调，确与九千胜十分相似。
“哈哈哈哈哈，怎有可能？！当年败我者，乃是九千胜大人！”暴雨心奴一步步朝他走去，口中不依不饶的道：“你就算生有绮罗耳，却全未达到九千胜大人之境界——”
绕到白衣人身前，暴雨心奴话语却是一顿，那张脸……那张脸竟是如此相似！
白衣人眸子睁开，紫瞳幽冷，淡淡注视着他。
暴雨心奴心下虽乱，却仍坚持不信：“就算……你与大人十分相像，绮罗耳也骗不了人！”
“是吗？”绮罗生反问一句，随即又冷下声音，道：“当年九千胜大人为一处灾情奔波，不在府邸，你那封挑战书，是我所接，我既胜了你，也无必要告诉大人。当年劝你习刀，如今看来，你竟连当年都不如了。”
“你！”暴雨心奴暗自惊心，他确实是为九千胜一句话而弃剑习刀，而当初两人比斗之时，亦无他人在场，这人怎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不过——
“我暴雨心奴早已今非昔比，今日，便让你见识！”
绮罗生双刀挽起，目光流连于刀上，也未曾望向他，“好，不过，今日之决，却不只是胜负了，败者无怨。”
暴雨心奴长笑一声，举起巨镰便攻，邪戾中带一丝疯狂的刀法，犹如狂风骤雨，丝毫不留喘息之机。
绮罗生刀势回旋，面上未有一丝一毫的动容，身形瞬转，将巨镰的攻势全数阻隔在外。
熟悉的人，熟悉的刀，暴雨心奴仿佛又尝到当年一败时手中的千钧之重，当即不再试探，极招上手，直取心口。
白衣如雪，红袖生艳，绮罗生翻身越起，双刀从身后旋至身前，宛若夜蝶展翼，迎锋而上。
刀刃相击，一声巨响，瞬时周围飞沙走石，蒙蔽视野。
暴雨心奴气息一窒，退后几步，唇角泛出一丝血迹。
烟尘散后，却见那人负刀而立，眉目冷冽，雪发飞舞间，分明是一对翠色绮罗耳——
“当年此招败你，如今，依旧此招败你。”
暴雨心奴心神震慑，想不到自己多年以来如此关注九千胜竟是认错了人，眼前这个不知名的人，才是真正败他打碎他梦想之人：“你……你究竟是谁！”
“江山快手。”绮罗生双刀回旋，攻势再起，“江山图一快，人，不见血，刀，不收锋。”
“不可！”
但闻一声厉喝，一片黄羽携剑气而来，落在刀口，偏开了刀势，绮罗生回身收刀之际，刀气凛冽飞散，暴雨心奴只觉脸颊上一痛，已是划开一道血口。
三人站定，暴雨心奴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黄羽客，冷哼道：“师兄何必多管闲事，生生打扰了我杀人的兴致。”
黄羽客见他无恙便心下稍安，也不答话，向绮罗生道：“暴雨心奴从未做过大奸大恶之事，阁下何必出手便是杀招？”
“心中藏有魔鬼的人，永远甩不脱恶魔的印记。”绮罗生微微垂目，道：“若他为恶，你又能大义灭亲吗？”
料是今日无法了结，且已转移了暴雨心奴的注意，绮罗生也无意多谈，收刀而去。
暴雨心奴紧紧盯着那背影，低声念道：“江山快手，哈哈哈，不错不错，你已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想必也不会枉费我练成的十八地狱阵……心奴真是太期待了，哈哈哈哈！”
黄羽客闻言，沉沉叹了一声，心下莫名郁结，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只觉有什么东西已在时间的脚步中全然改变，面目全非。
第四章 四、煮酒听琴
自那日后，绮罗生便回到画舫，独自一人居于江上，闲来捕几尾鱼，拿到市集上换酒钱，倒如当初对城主所说一般过着平凡自在的生活。
潮声，酒香，暮光犹暖，绮罗生指尖勾着桌上古琴琴弦，一面饮酒一面拨出几缕心声。金色的暖光晕染着窗上飘动的白纱，绮罗生微微闭目，指下弦音一颤，奏出犹如叹息的音调。
如此好时光，可惜少了一人在旁。
记忆未恢复时，江海沉浮三十年，他未觉寂寥，如今，却感漂泊。
只可惜如今，纵然近在眼前，他亦不能与最光阴九千胜来往繁密。既然已将祸事引于自身，那么劫数彻底化消前，他愿一肩扛起。
五指覆于琴上，将余下的颤音抹去，绮罗生眼帘微抬，开口道：“你已窥探多时，吾之耐心有限。”
伴着一声长笑，来人踏水登船，一身黑衣，手握巨镰，正是暴雨心奴无疑：“江山快手，我寻你多日了。”
“这世间总是不缺因执念而死的人。”绮罗生手覆上放于一侧的雪璞扇，藏于扇内的江山艳刀如听主人心音，凝起一丝冰冷杀气。
暴雨心奴却轻撩下摆径自坐于他对面，甚至放下了手中的巨镰，道：“我不过是来听琴，与你之间又无深怨，你何必句句带杀呢？当真令心奴十分伤心……”
绮罗生一时抚扇未答——
你我之间，岂会没有深怨，可知当年，双耳被撕下之痛，神魂逸散之苦，还有最光阴挖心之后千年时光倒序不断的折磨，皆是因你之故。而此时不杀你，日后无数性命将亡于你巨镰之下。
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此时不是你之罪孽，日后却是你之道路，而我一人，恐怕无法改写你的命数。
暴雨心奴见他沉默不语，又开口接道：“何必如此防备，心奴当真是十分欣赏你，若是可以，亦不愿与你为敌啊。”
绮罗生握扇的手一紧，随即又缓缓松开，冷声道：“只可惜此刻我已没有弹琴的兴致。”言罢手一挥，已将那古琴收起。
暴雨心奴面上不见恼怒，反倒带几分笑意，道：“无妨，心奴不会介意，不过我乃是真心结交。”
“没这个必要。”
“哎呀，你这样说心奴反倒不解了。论刀法，我虽不知你是否能赢过九千胜，但无疑已是不世出的高手，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会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强者、英雄，便是要站在巅峰，被人仰望崇拜，甚至恐惧，这样才有趣味啊！”暴雨心奴说着，脸上隐隐闪过狠戾疯狂之色。
绮罗生并不作答，反倒问出了萦绕心中许久的问题：“我知道你原本想找九千胜，但，你为何找他？仅仅是因为当年那一战而已吗？”
“九千胜是人间所称的刀神，我行至今日，便是为了有一日能走到与他并肩的位置……这些年，我都在默默的关注他，却没想到，当年与我一战的竟然不是他！心奴当真十分矛盾，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要硬生生分成两半了，就连我的袄撒大神也不能给我答案，或许将你们都留在我心间，才是最好的结果罢。”
微妙的语气，仿佛平静，却因相似的言辞而让绮罗感觉到了其中的疯狂，心念一转，知道暴雨心奴为人桀骜不驯，做事时常凭心意而动，不可按常理揣测，但其最大的特点便是一旦认定什么是自己的，越得不到执念便会越疯狂。思及此处，绮罗生淡淡开口道：“那还真是抱歉，没想到在下为九千胜赴一场战约，却让你执念如此之深，若是大人知晓了，恐怕会怪我擅作主张罢。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