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茶入口,果然是苦,苦得连舌尖都有些发麻,也难怪那人印象深刻了。然喝完一杯之后,却觉一阵暖流漫过四肢百骸,将沉睡这些日子筋骨留下的无力感尽数消去。
绮罗生立时明白了城主的用意,闭目运功周天,调养生息。
调息完毕,绮罗生睁了眼,道:“多谢城主。”
“不急,很快就能用上了,你去找我那傻孩子吧。”
“呃……是。”
时间城很大,广袤的云海看起来甚至渺无尽头,绮罗生转了几处,未曾见到最光阴,信步之下,竟走到了时间树下。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时间树同从前一样,响着悦耳时鸣,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树叶轻轻拂动。
正想着,一道人影自树中走出,深蓝色帽檐下,一双眼抬起打量着他:“果然如此,难怪时间树一阵躁动。”
“光使,”绮罗生道:“此言何意?”
饮岁露出一脸“你也太不重视了”的不爽表情,道:“你没发现时间树同最光阴有某种联系吗?”
“嗯……”他确实注意到了,只不过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最光阴曾同时间树缔约的关系,而今听饮岁此言,似乎不止于此。
饮岁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用手压了压帽檐:“怎样,有何想法?”
绮罗生微微一笑,道:“哈,我决定好好养这棵树了。”
饮岁哼了一声:“这本来就是你身为掠时使者的本分!”
“是啊。”绮罗生应着,眼角眉梢仍是笑意。
饮岁看着似乎很高兴的人,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仔细想了想,却又说不上来,大约是从时间天池醒来的绮罗生……不,或者说沉睡前去时间天峭走了一回的绮罗生,身上更多了某些岁月的影子。但若说真有哪里不同,倒也没有,绮罗生仍是绮罗生。
饮岁不能从仅有的一面之缘判断九千胜是个怎样的人,便也不能判断这细微的变化是否来自完全苏醒的记忆,不过转念一想,最光阴可以失忆变成北狗,绮罗生这点变化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光使。”
“嗯,”饮岁回神,“何事?”
绮罗生道:“你知道最光阴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饮岁别过脸,心情突然间变好了——以他对最光阴的了解,那人绝对,肯定,毫无疑问的,生气了。
而且,不是一点点生气。
啧啧,为什么看绮罗生头疼会有种扳回一局的感觉呢?
饮岁又压了压帽檐,化光没入了时间树——
“你自己慢慢找吧。”
第十二章 十二、最好光阴
连续几日,最光阴都维持着一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绮罗生偶尔见了他,他也是冷着脸全无表情,几句话没说完,又没了人影。
最光阴的心思虽然不能写在那张面部神经严重失调的脸上,但还是太好猜,绮罗生以扇支额,开始计算他这一气要多久才能消。末了,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时间树,道:“别生气了。”
饮岁扶额:“这样是没用的。”
“光使你误导我。”
“……”
一旁的小蜜桃发出类似嗤笑的声音,饮岁哼道:“被主人抛弃的狗,也好意思嘲笑我。”
小蜜桃:……
绮罗生见状拍了拍蔫了的雪獒,道:“你带我去找他,好吗?”
小蜜桃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尾巴,转身走了。绮罗生见状跟在它身后,一人一狗来到时间天池,绮罗生举目一望,天池不见人影,而小蜜桃则跑至树丛之中,只留半个身子在外边。
绮罗生疑惑,但仍是走近察看,只见小蜜桃从树丛中扒拉出一套衣物,上面还放着个狗头面具:“嗯?这是……”
小蜜桃蹲在一边摇尾巴,两眼放光的看着他。
看着小蜜桃的私家珍藏,绮罗生颇有些哭笑不得,将雪璞扇收于腰际,俯身拾起那一套北狗的衣物,触碰到毛茸茸的狗头面具时,忽而心生一念,转手将那面具扣在了头上,只露出下半张脸。
小蜜桃:……
绮罗生走到天池边上,对着水面照了照,满意的点点头,旋身将衣物悉数穿上,压低了声音道:“怎样,像吗?”
小蜜桃走到他旁边,一人一狗对着水面的倒影发呆。
小蜜桃:他不理你就算了,为什么连我也不理?
这时,一片时光碎叶落于眼前,绮罗生抬手接住,城主之令随之传入心中,绮罗生领会:“是时间赦令,有任务了。”
原来城主让他喝那杯茶、助他恢复之时说的话意在于此。
抬手压了压狗头面具,绮罗生低沉了声音,道:“小蜜桃,我们走。”
殊离山下,双刀联手,击退阎王,带回神思。
虽然过程中彼此默契无需言语,但战后那银发高束的少年冷眼瞥着他那一身装束,只惜字如金的给了“无聊”二字评价。
回城复命,城主让他们先回天池调息,最光阴走在前面,且有越走越快的趋势,绮罗生道:“走慢点,等我们啊。”
话音未落,那银发少年便化影而去。
绮罗生用扇子敲了敲额头,对着小蜜桃道:“他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一人一狗对视一阵,绮罗生道:“罢了,我们还是快点去天池吧。”
走至天池时,只见最光阴立于池边,负在身后的手扣着那条白绒尾,修长的手指勾着银环,似乎听见声响,手指微微收紧,白绒尾轻轻晃了晃。
绮罗生拿出狗头面具扣上,一翻身跃上花树,恣意一躺,雪白长发倾泻而下,勾缠着朵朵繁花,平白生出些风流意态。
最光阴闻声,抬头一看,琥珀色的眼里淡金色泽微微一盛,分明不想说话,却又不能置之不理,片刻,绷着声音道:“绮罗生,下来调息。”
绮罗生没有下去的意思,悠悠然道:“不需要,来,陪我静静睡一觉就好。”
最光阴冷哼一声,手中白绒尾甩了一圈,人转瞬便掠上枝头,一屈身,抬手去揭那面具。
绮罗生身形不动,手中雪璞扇一转,挡住了那只手,唇角勾着一丝笑意:“非礼勿视。”
记忆掠眼而过,只是说话的人却调了个转,最光阴眼帘微垂,欲收回手,那人手中的雪璞扇却没有卸力的意思。最光阴另一手指尖一勾,白绒尾甩上扇沿,将雪璞扇荡开。
绮罗生扇子一展,转削劈刺,如雪刃初开,勾缠着白绒尾不放。
最光阴眸子微凛,两人你来我往,皆未出刀,却已在论刀。
树下小蜜桃仰着脖子看了一阵,百无聊赖的趴下,不一会儿,发出了微微的呼噜声。
半晌,狗头面具被白绒尾挥开,落在树下的草丛里,被打扰的小蜜桃撇了撇头,继续睡。
树上,雪璞扇仍牢牢压着最光阴的手。
与久远前过去的许多次一样,他们的论刀从来不见鲜血,不分胜负。
绮罗生道:“你终于肯理我了吗?”
最光阴低眼看着斜倚在花枝上的人,末端微翘的睫羽轻轻一颤,道:“看来这棵树不够高。”
“哈,”绮罗生低笑一声,紫眸中流光百转:“那你就要放开我吗?”
最光阴没有回答,被压在扇底的手却是一转,牢牢扣住那只握扇的手。
片刻,被主人松开的雪璞扇从树上滑落,掉在那狗头面具上。
指掌交缠着微微暖意,最光阴偏了偏头,银色的发尾随着这动作轻甩,勾上了花间散落的雪发。
“我看你的恐高已经好了。”低沉的声音,犹如耳语,分外好听。
绮罗生笑道:“被人用铁链锁着带到崖边观星,一看就是一整夜,不得不好啊。”
最光阴呼吸一沉,萦绕在鼻端的却是浓郁的牡丹花香,让他知道眼前的人心情其实十分好,想起方才战后这人说的那句“可爱的北狗”,不由皱了皱眉:“那样的我,你还觉得可爱?”
绮罗生看着他略微别扭的表情,道:“你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吗?”
最光阴低声道:“他是我的一部分,当我忘记一切,甚至对人世的观念混乱,我不知道自己背负了什么,觉得沉重的同时,想要逃开一切,随心所欲,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绮罗生紧了紧相握的手,道:“他也是十分真实的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