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未亡人(9)

“卿之,卿之。”

牧宸觉得不太对,抹了抹她的脸颊,有泪,她的声音也带了点哭腔。他有些慌了,将她转过来,“你为何哭了,是不是我强迫你你不喜欢?你若是不喜欢便不叫了,我,我今日只是,只是想见你……不会再做什么了,你别哭……”

他手足无措,一边用袖子给她抹着眼泪,一边哄着。他没见过她哭,她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的,对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模样,虽然她总是神情哀伤,但即使在服丧时也不曾流过泪。

“不是,卿之,我很喜欢。”荀言缓了缓,把头埋在了他胸前,“只是想起了,很多往事,突然感触良多,控制不住罢了。”

或许说是往事也不确切,她不知道自己实际活了多少年,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倒下多少次,“卿之”这个加冠之后拥有的表字,她从未有机会叫过。

卿之,她很喜欢,她只希望能光明正大叫出来的那天,能顺利到来。

牧宸稍微放松了些,“那你就哭到累了睡着了。以前都是我在你面前流泪,这一次我终于能将肩膀借与你。”

荀言只是无声抽泣了一会儿,便睡熟了。牧宸看着怀中人,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她并未拒绝他,或许,一定程度上,她也是欢喜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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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真的通过泪水将很多郁结于心的东西倾诉了出来,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荀言都没在被噩梦困扰,整个人气色好了不少。

皇帝大婚立后,也消却了不少朝臣的担忧,两方修好,后宫有主,若是再有几个子嗣便更好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大婚那日穿着喜袍的牧宸在永安殿睡了一晚,娇俏的西夷王女坐在那里等了一夜也没有等来自己的夫君。

“瑜姐姐,”弥弥古丽坐在御花园中,拉着最近进宫陪她的珠王妃邹氏。邹氏比珠王小了十来岁,是续弦,故而未显老态,仍能看出年轻时的婀娜风姿。“陛下为何,不来看弥弥?我们不是成亲了么,可弥弥却连他的面也见不到。”

邹氏看着这个天真的孩子,她听她说大婚当日陛下不省人事走错了房间直接睡了,她便知道这是何意了。叹了口气,双手包住她的小手,“弥弥,在宫中啊,皇后和妃子都很难见到皇上的,虽然是成亲了,是夫妻,但有很多也只是名义上的。”

自古帝王多薄幸。

“那,没有例外吗?弥弥的阿耶阿娘就很恩爱,难道当了皇帝,就不会成为恩爱夫妻了吗?”弥弥有些受打击。

“恩爱是因为,心生欢喜吧。我们有一句话‘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如果欢喜他,便会想日日见他。可是弥弥,”邹氏拍了拍她的头,又想到自己,堂姐是珠王妃,而自己是他的续弦,他们也算是举案齐眉,但是她知道珠王透过她看的一直是自己堂姐,“弥弥,帝王啊,因为太多因素的干扰,往往无法娶到心爱之人,更无法立她为后。”

释迦牟尼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求不得。其中求不得最苦。

小丫头忽然便抽噎了,“那陛下是不是,有欢喜之人,所以,弥弥其实是鸠……”官话并不利落,她一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成语了。但邹氏也并不想帮她圆上,因为这话亲口说出,太伤人,太痛苦,她也只是个刚及笄的女孩罢了。

“或许陛下有罢,但她断然当不得皇后所以只能藏着掖着。弥弥你做好自己便好了,陛下,”邹氏长长叹了口气,“会看到你的好的。”

阿福本来是奉命来请她们前去用晚膳的,便看到弥弥古丽趴在邹氏怀中睡着了。

“是陛下的传唤么?”

“回王妃,陛下让咱家来请皇后与王妃前去用晚膳。”阿福道。

邹氏看了看怀中的小姑娘,“今日便不了罢,弥弥累了已经睡了。”阿福诺诺称是,正要去回禀,邹氏叫住他,又轻声说了句:“陛下即便不欢喜她,即便是被逼的,多来看她几眼,也好,她也只是个孩子。”

阿福心神一动,他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每个人都有他的不得已与言不由衷,早已没有了谁对谁错。“咱家会转告陛下的。”他便走了。

实际上牧宸这边是午后与荀言对弈了几局,被夸了几句,心情颇好,想着宫中两位女眷本想一起用晚膳,听阿福这般说想来也是自讨没趣了,便也没多想。而阿福久久站在那,他不知该如何在这番情景下转达邹氏之言。

荀言却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陛下理应多体恤皇后些,而不是这般臣突然提起,再去传唤一同用膳。皇后还是个年方及笄的少女,又身处异国他乡,前日使臣离开,她已再无依靠,陛下若是再冷落,让人家如何自处?”

她的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阿福都想为她喝彩,可是他也知道,皇上并不爱听。

“朕知道,但是朕……”牧宸皱皱眉,有些烦躁地放下手中的棋子。阿福见王爷已替他说了。自己绝无再留之理,便默默退了。

“但是朕唯独不愿从你口中听到。”他去捉她的手,却被她一缩躲过了。

“何出此言?然而陛下除了臣的话,又能听进去多少呢?”荀言一语道破,“臣愿作陛下的肱骨,却不愿成为软肋。”

牧宸自嘲地笑笑,缩回了手,“你总是把我往别处推。”

“圣明的君主,不应只听一人之言。诸子百家,可取所长,陛下应当懂得。”她落下最后一子,“陛下输了。”

是的又输了,他十年从未赢过。每次她都说只要他赢了她便会留下来陪他,可他赢不了,留不住。

“是朕输了,朕会去做的,科举纳贤,广听众议,也会去,”他按了按额角,“去看皇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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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宸这么做了,也做的很好。秋闱之后,一批青年才俊被提拔了上来,就像当年林薛二人一般,朝堂上也逐渐有了生气。以前能一己之力舌战群儒的荀言渐渐没了声响,她往往只是在一旁静观其变。帝后也举案齐眉,感情日笃。一转眼,牧宸便已到了二九之年。

他路过永安殿,白菊开的正盛,与宫中那沉郁的色系不同,满眼的白,外放而妖冶。

走进殿中,听闻她的贴身侍女不欢说她又病了。那日本是想给他作一副画像祝寿,作到一般却咳晕了过去。

“她这样,多久了?”牧宸坐在她床头,摸着她因发烧而通红的脸颊。

“王爷尚在襁褓中时,被贼人掳去,寒冬腊月,在雪地里待了两个时辰,救回来时只剩一口气了。那之后,王爷长大后也一直体弱,受不得凉。”不欢轻声答道。

他觉得自己的心肺都在一抽一抽地疼,疼得窒息。“李太医怎么说,为何病了也不告知朕?”

“李太医道休养几日便可,但是王爷体弱,恐怕难以痊愈。王爷说自己体弱不应给陛下添乱,便按下不报。”不还说着,又不再说了。这许多年落下的病根,想必王爷自己更清楚。

牧宸捧着她的脸颊看,又俯下身轻轻抱着她,“你为何总是这样作践自己呢?你若不在了,我又当如何?”

她太不爱惜自己了,像一支蜡烛,散发的每一缕光芒,都是在挥霍生命。

吻了吻他的额头,他轻声长叹:“总是赢不过你,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第8章 合·冬至

荀言的生辰是在冬日里,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因此,她整个人都带着些许寒意。

她怔怔地看着远方,身上是临行前牧宸给她披上的狐裘,他恶狠狠地看着她说:“我去去就回,你绝不可把这狐裘脱下!”

她无奈笑笑,虽然他成长了很多很多,但还是有小时候那份冲动与天真。毛茸茸的狐裘裹着甚是温暖,即便是冬夜里她也不再畏寒。

“王爷,夜里凉,还是回屋罢。”不欢掌着灯,将暖炉塞到她手里。那还是最初她从御书房抱回来的那个。

“我不困,今晚,很重要。”她因为体弱,不能跟着御驾亲征,而且朝中许多事还是要她这个摄政王把持,“我有预感,今晚大魏便能夺回北都,将单于氏叛党彻底消灭。”

月明星稀,眺望着远方,她也不知自己都看到了些什么。

恍惚间,想起父亲教她策论时,意气风发:“大魏复兴,可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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