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嗯了两声接过。太子默默望着唐疏夜走远的身影,忽然出声道:“你不喜欢他。”
江月白心中一跳,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讲,又不想和他聊这个话题,于是匆匆岔开了话,“殿下,我先走了。”
不知为何,一旦单独面对太子她总能感到些不自在。或许别人也是这样的感觉。抑或已经习惯了他神出鬼没、阴阴沉沉的样子了。
恰好这时太子妃也过来了,跟太子不知说了句什么。江月白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向前面走去,还是待在贤王妃那边比较好。
身后却传来太子妃的声音,“四妹。”
她回头,太子妃把一支箭从地上拾起,递给她,“你的箭掉了。”
江月白这才发现刚刚与太子说话时大约太紧张,竟连手中的箭矢掉在地上都不晓得,于是紧忙接过,感激地冲她笑笑。
那边也都差不多休整好了,之前骑马的几人照旧骑上了原来选定的马匹。而江月白同太子的是一匹毛色纯黑的马儿,江月白先是扶着太子上去,然后自己也跟着战战兢兢地坐了上去。
她虽不会骑马,但之前有一次和盛天纵从雪崩中脱险后在那个无名小村庄,曾经共乘过一匹,近距离见过他是怎么上马的。当时虽然是被他抱上去的,不过依样画葫芦就得了。
太子在前面御马,她坐在后面高举着靶子。
众人都陆陆续续准备好,地上充当裁判的侍卫挥了挥手中的弓,喊道:“开始!”
围场里的马儿都各自开始跑动了起来。这个游戏的核心就在于江月白和太子他们的移动靶这儿。太子紧抿着唇,猛地一挥鞭子,身下纯黑的马儿立时跑动了起来,架势不输之前夺魁的太子妃那匹深褐色的马儿。
江月白坐在马上,过快的速度让她有些眩晕。好不容易适应了一些,趁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之前腾了一只手出来扶住太子,如果太子就这样摔了她就是死也难以谢罪的。不管是不是因为她。
因为,他是太子!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出事的太子。
太子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不似笑容,更像嘲讽,“不用你扶。”
江月白不答。当然也是自顾不暇的原因。这会儿场上已经逐渐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以皇上和唐疏夜的马匹为首,几乎和他们齐头并进。
被快速行进带起来的风狠狠糊住了江月白的眼睛,她勉力睁开一条缝,很快又被扑面而来的疾风给吹得不得不阖上。
身下马儿的速度越来越快,江月白纵看不清,也能听到耳边马蹄声一声更似一声急促,听上去更像是被包围了一样。
这时,场中传来一声小小的低呼,是谁的马儿不知为何发了狂一样,长长地嘶鸣了几声,不顾周围地开始狂奔了起来。
大家一开始并没有多注意,只见在众多马匹中,那枣红马儿上的人已经张开了弓,瞄准了这边江月白手中高举的靶心。
江月白被晃得头有些晕,一只手还谨记着抓扶着太子。勉力对抗疾风刚刚睁开了半只眼,便看到了不远处唐疏夜搭好了箭,对准了她。
这人还真是厉害,都在高速移动还能瞄准。江月白心中嘀咕,倒是不害怕自己会不会被殃及。
就在他要射出手中的箭时,那匹好似发狂的马儿在围场中横冲直撞地向这边挤来。本来就混乱的场面顿时更加一发不可收拾,那马上的人也好像控制不住了,只死死地拉着缰绳,绝望地看着身下的马儿嘶鸣着要冲开所有的障碍。
众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但此时混沌之下,没有人有机会阻止。加上众人都团团纠缠住,平地起风,更卷着砂石,一时间众人几乎都被糊住,睁不开眼。
这时一只箭穿透了空气向这边射来。江月白听到“嗖嗖”箭声,待勉强睁开半只眼才发现,手中的靶子已经停住了一支箭。
正中红心。
她一喜。却在这时,紧接着,又一支箭破空而来。却没有冲着那靶心,而是——
江月白惊恐地睁大眼睛。
风声呼啸,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见着那支箭直直地向这边刺来,势不可挡。就在那一刹那时间,猛地穿透了太子的右眼!
细微的怪异声响噼噼啪啪地响起,像是肌肉组织被刺穿裂变的声音。
脸上飘过来凉丝丝的液体,江月白愣愣地抚上面颊,颤抖着拿下来在眼前一看。是鲜红的,血液。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太子右眼球上扎着那半只箭尖。大量的鲜血不断地涌了下来,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
☆、废黜
一片混乱。
耳边有女人的哭声。有斥责声。还有大夫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还有谁一直握着她的手,好像在耳边同她讲话,要她快点醒过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黑白色的梦境。
梦里,那抹白衣牵着她,两人走在大街上。那个街头画师给他们作画像,她觉得不够给别人画得那样美化得好,还说他生得好看。
于是他得意一笑,说,是啊,没想到吧?
很快地,眼前的画面都消失了。她想伸手去抓,去留住,却什么都没有。
黑暗变作了另一幅图景。两人躺在那张窄窄的小床上,她靠伏着他,只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即使知道他骗了她。他是一个合格的骗子。而她,明知是劫,却还要飞蛾扑火地,不顾一切地,贪恋那短暂而虚假的温暖。
她知道,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在别扭,拧巴,他是骗了她的。他一点不会喜欢她。
若是喜欢,又怎会一次一次,抹去她的记忆,叫她回去京城,叫她爱上别人?
可是千算万算或许也有算漏的时候。
他一定想不到,这一次,她没有忘。那些记忆里的图景都好好地保存在了她的心口。她挣脱了,挣脱了他的控制。自我意识觉醒的力量太过强大……又或许,是爱的意识让她逃脱。
是的。她终于意识到,她一直以来,深深埋藏在内心里的,爱意。
她一直否认,一直逃避,一直掩饰。
以为这样就可以真的忘了。
可是这世上,到底还是有时间或是其他一切抹杀不了的东西。
他不爱她。他只会利用她。
可是,可是……她终于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在梦里,没有人可以看得见她的软弱和恐惧。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不过没关系,他们也没有关系了,不会有结果的。
眼前又浮现起了那天,最后的那一个吻。他捧着她的下巴,擦去了她的泪水,微笑着,又一次残忍地把她推回了现实。
他叫她回去唐疏夜身边,爱上他,然后……
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她活着,他便不活么?
那他呢?
江月白突然就这样惊醒了过来。
眼前是这段时间熟悉了的萩山行宫。屋里人很多,包括皇上同皇后也在。她一动,惊觉还有人握着她的手,抬眼一看,是唐疏夜。
他俯身过来,眉眼都是毫不掩饰的担忧,“醒了?没事了,大夫说你是惊吓过度。”
惊吓过度?
江月白慢慢地坐起身来。迟钝的大脑开始运转起来。是了,在昏迷之前,她看到,那支破空而来的箭矢狠狠刺穿了太子的右眼。他面无表情地转过来,右眼里不停地、不停地汩汩冒着血。
那血,溅在她脸上,是粘稠的。
江月白颤着身子伸出手掌来。已经被擦拭干净。白净的手掌心,什么都看不出来。
可她却觉得,那股隐隐的血腥气,还弥留在她的手掌,在整个的空气里。甚至她只要一闭眼,就不受控制地想到太子右眼不断淌血的恐怖模样。
是了,江月白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太子,他出了事!
她急急要坐起身,却被唐疏夜伸臂拦下,“你先别动……”
皇上见她醒来,也只慢慢点了个头,没有过多的表示。皇后在一旁低低地哭着,双眼都哭得红肿。
一室寂静,江月白抓住唐疏夜的胳膊,声音有些抖,“太子呢?他没事吧?”
唐疏夜不答。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下人,跪在地上对着皇帝报告道:“禀陛下,太子爷,他、他醒过来了。”
皇后立即起身向外走去。皇上沉着脸也紧随其后。江月白心下越来越不安,催着唐疏夜也带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