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的就要这样命丧此地?
她转头茫然四顾。她看不见。盛天纵似乎又像之前那样,刻意地把自己隐在人群中,一呼一息都教人注意不到。
周身都变得热烫起来。
一个候在贤王身边的人低声询问了一句。贤王懒懒地做了个手势,“开始。”
很快,有人上前来拖起江月白。她挣扎不掉,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不断升高的温度让她判断得到自己与死神的距离。
此时,盛天纵应该也是同样被人押着,这样来到火堆旁。
明明就差一点。只要过了子时,待他武功恢复,这里的人必不能拿他怎样……
只差一点啊。只要熬过了十八,凭他的实力,又如何逃脱不掉呢?
江月白感受着身前的灼热高温,虽然已经被蒙住了眼,还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她已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
可是……
他本可以有一线生机的。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这一世注定要欠盛天纵一条命。
唯有来世再还!
就在江月白即将要被扔进熊熊烈火中时,那边贤王却突然比了一个停的手势。几个手下不解地看着他。贤王却微微歪头一笑,眼底火光幽幽,语气轻快,“他来了。”
一阵一阵的震动声自脚下的沙地传来。
似乎有千军万马,呼喝着,朝这边沙滩赶来。
近了,近了。
很快,一人当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身着软甲,头戴银盔,手持宝剑,黑发在风中扬起,那露出来的一双黑曜石般的瞳眸紧紧盯着贤王,一字一句似乎吐出千斤重的话语:“……二哥。”
贤王慢慢收起折扇,挑眉看了一眼他身后,似笑非笑道:“四弟如何知道?还带了这么多人……”
他状似无意地瞥向了某个方向。江月白怔怔然站在原地,身前身后的热烫之意似乎将她的大脑都封住了,一时连简单的思考都做不到。
他真的来了?
不知道谁先动的手,江月白眼前一片黑暗,只知道两方已经陷入了混战。耳边是厮杀的呼喝声,刀枪碰撞的声音,还有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这个夜晚,竟变得如此可怖。
血光冲天。到处不是焦炭的味道就是腐烂的血肉味。耳听得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江月白双眼被白布裹缚,什么都看不到,未知的感觉让她愈发害怕。
到处都是叫喊声。似乎是落了雨,有什么液体砸在了她的面颊上。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只觉那液体粘稠冰凉,根本不是什么雨水——
是血!
她吓得后退半步。此刻周身早已没了那些看管的黑衣人,她膝盖一软就要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这时从旁却有一只手牢牢揽着她的肩,将她收进怀中。
耳边是厮杀乱斗,她感觉到有人似乎解了绑缚她的绳子和白布,跟着落入眼帘便是那个软甲银盔的人影,还有他眼底深重的愧疚和痛苦。
他紧紧地锁住她的肩。一双黑眸深深凝住她,上下唇翕动,似乎就连一句简短的话都要耗尽全身的气力,“……对不起。”
江月白怔怔然。
这个时候,说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她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即刻别开了,目光落在了周身的人群里,茫然四顾,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唐疏夜一手揽住她,一手挥动手中的长剑,在那些不断扑上来的暗卫士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那边激战正酣,贤王的手下杀红了眼,一路挥刀砍劈,瞬时倒下了好多人。
他一路杀一路躲,却冷不防瞥见前方侧边里被绑着一个人。他银发垂地,身形颀长,似乎对这边的事情一无所知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不清表情。好像睡着了一般。
这暗卫冷笑一声杀过去。就在那刀即将落在他脑袋上时,那银发男子却蓦地抬起头来——
那是,一双妖异幽深的紫瞳!
江月白被唐疏夜护着,他单手护住她的头不教她看见这诸多血腥,江月白固执地要挣开,此刻一片混乱,正是救走盛天纵的好时机。可是毕竟情况紧急,她不能连累唐疏夜,便只好一路走一路寻。入目全是黑衣和禁军,哪里有她要寻的那个人影。
地上更是铺满尸骨残骸。江月白不停地向后望着,寻着,胸口间升腾起一阵一阵的绝望。
他到底在哪里?
唐疏夜单手对敌已是吃力,见她一路都是扭着头看向后方,知她要寻什么人,但此刻生死攸关,他一面挥剑斩下一个暗卫的头颅,一面焦急地侧头喊道:“先走!”
两方的实力不相上下,加上敌暗我明的缘故,唐疏夜这边的禁军已经所剩无几。眼下等同于他们两个只身对敌,唐疏夜眼看着也要支撑不住。
好在不远处仍有人在奋力厮杀,只是一人身着黑衣,杀红了眼般,竟也挥剑刺死了不少自己人。
刚才还风平浪静的海边,转眼就变成人间炼狱。
江月白哪里肯依,只怕是要挣脱开他向后跑去,唐疏夜早有防备死死扯住她。后面两方混战,冲天火光中,尽是遍地白骨。
熊熊烈火映在她眼底。是一片骇然的血色。
远方,尸骸满地。十几具尸体横陈,面上血肉模糊,白骨森森,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有谁的眼角,空洞而没有焦距的眼神,似乎滑过一滴泪珠。
很快地,那小小泪珠没入了尘土里。混着血和泥,渗进了茫茫沙地。
什么也没留下。
☆、无上
江月白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厮杀声。入目皆是森森白骨,尸山血海。整个变作了修罗地狱一般可怖。
焦尸味混着咸涩海风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脑海,那股腥气教她作呕。她一个不防,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杂乱的脚步声在周遭踢踢踏踏,震得她耳膜都开始跟着一阵一阵鼓噪。她彷徨望去。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个银发身影,静静地躺着,好像睡着了一般。
她顿住。
跟着,就是想要行过去。只是腿上无力,江月白咬牙,手膝并用,一步一步,一寸一寸向那个方向走去。
好像刹那之间,天地间再无杀戮声,那热烫的烈火也宛若被降了温度,江月白发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只是下意识地,向那个倒地的身影爬去。
她终于来到他身前。银发覆面,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颤抖着手,伸过去。轻轻拨开挡在他眼睛前的发丝。
天上的月亮似乎也被鲜血同大火浸染了一般。
月色不再皎洁。
倾倒下的月光如同缓缓流淌的血水,照拂在二人身上。
而那轮血月就有如死神一般,冷冷地挂在苍穹中凝视着他们。
她缓缓地、缓缓地撩开他的发。入目的是——
“啊!”
一声惊叫,江月白猛地自床上坐起,背后额前全是冷汗。
是梦吗?
她怔然向屋里看去。一屋子全是人。有唐疏夜,程瑶双,唐稚,唐纭,李琦,甚至连李寒星都在。
她依次望过去。一个一个看过去。
没有,都没有。
不是,都不是。
他到底在哪?
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江月白木然地一个个掠过众人神色各异的面庞,口中喃喃叫道:“盛天纵呢?他在哪里?”
无人应声。
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来回流转,最终落到了离她最近的唐疏夜身上。她以手肘撑起半个身子,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一只手紧紧攥住他垂在身侧的胳膊,眼神恳求:“他在哪?”
她使了全身的劲抓住他,唐疏夜不理小臂传来的隐痛,只是要她继续躺回去。江月白固执地阻住他,一眼盯住他道:“我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他是不是……”
后半句话就像一根被卡在喉间的鱼刺。怎么也说不出来。更咽不下去。
就在这时,有人分开人群行到她床前,语调慵懒,“你就这么想我死?”
江月白猛地震住,抬眼看去。
那人银发紫瞳,一袭浅蓝色长袍,脚踏战靴,风姿卓然,气度雅致,眼里是隐隐的调笑揶揄,挑眉似笑非笑道:“怎么,还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么舍不得我?”
江月白目光锁住他,不住地上下打量,是他,的确是他。他真的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