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想了一下,突地笑出了声,“真是没想到,从那以后,你们两个还真在一起了。”
此间种种过于复杂,一时揪扯不清,江月白敷衍地笑了一下便问道:“你呢,那时……那阵子我从狱中出来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那时候?
小翠的神情有些恍惚,慢慢低下了头,江月白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时,有人把我带到了京城。”
江月白的眉头逐渐皱起来,“是贤王?”
她点点头,目光落在窗户上,似乎是想要透过窗棂看清外面的景象,“是。他的人找到了我,把我带到他府上。然后一直关着我,一直关着我……”
“后来,终于有一天,他把我放出来,要我做他的小妾。”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当朝贤王。”
江月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面色,斟酌着字句以免刺激到她,“那他有没有伤害你?”
小翠没有正面回答,只侧头看了一眼江月白,“你放心,我这次来带了信纸,待会儿我会趁他不注意帮你呼信给四殿下。”
江月白心头一梗。其实说到底,都是她连累了小翠。当年贤王查到清水,定是知道了小翠跟她的关系,她因为被带到了京城牢狱后被唐疏夜护在身边,贤王便从小翠这边落手……
他真是个疯子,江月白恨极咬牙,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找的小翠,竟然就在身边!
在清水找,在京城找,翻来覆去找。却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一直被关着,不管有没有被严刑拷打过,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关了那么久,于精神心灵上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江月白凝着她,喉间有些哽咽,似乎能从面前这张娇美面容看到那些过往岁月里,她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孤独折磨着的彷徨样子……
以为在贤王身边她过得很好,可谁知道,那只是华美外表掩饰下的和平。
这个幽静美丽的院落,内里早都腐烂了。
满心的愧疚痛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小翠笑了一下,不复往日的活泼,似乎一夕之间成熟了很多,“别想了,不是你的错。”
江月白抿了一下唇,终是没忍住,掉下泪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找到你。
她很少在人前掉眼泪。从前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哪怕当年险些被执行死刑都没哭过,这几年岁月过去,人却好像变得脆弱又敏感,尤其是从南国回来的日子。她对不起太多人了。
小翠沉默着,然后扬起笑容,“傻,都是命中注定的。”
说罢展颜一笑,勾住她的肩膀,挑眉道:“如今我吃香喝辣,过得不知有多好,现在的阮云笙可不是过去那个乡野丫头了。”
江月白抹去眼角的泪意,突然想到了什么。阮云笙……
她记得有一次,在贤王府的藏书阁中,一本书里掉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的似乎就是一个“云”字。
她抓住小翠的胳膊,“有一次我在贤王府看到一张纸条,写着的是不是你的名字?”
“你居然看到了?”小翠惊讶地瞪大眼眸,眼中现出探询来,似乎不敢相信江月白说出的话。
江月白点头,“……是你写来求救的?”
小翠坦然地嗯了一声。又笑起来,只不过笑声里,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那次,我也在。”
江月白顿住,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早上,他突然来到地窖找我,说有一位故人会来,”小翠望着她的眼睛,“起初我不明他的意思。跟着没多久你就来了,我在底下听到你的声音,听到他们叫你,宁王妃……”
她彻底僵住。
原来,早在几年前,贤王就已安排过这样的故人相见戏码。从那时起,他就在一步步算计,把玩人心,只为等着这一天。
原来那天那时,小翠也在那边的贤王府上。
不过,她是被关在阴湿的地窖里。
而她,就在上面,同他们谈笑。甚至还和凶手一同走过那条路,那条长长的回廊。
而失踪了多年的小翠,那时就被关在底下。
就在她脚步行过的,寸寸土地之下。
那时,她有听到“咚”的声响,明明是她的求救暗号,只是贤王说是老鼠,她竟也信了。
为什么不敏感一点呢?
为什么不多看看呢?
要是那时能发现,能找到她,该多好?
那么小翠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不用为了生存,还要向造成这一切的操控者强颜欢笑,委曲求全。
江月白缓缓闭上眼睛。
她真的是罪人。
因为她,因为她是木偶,她不得不来到唐疏夜身边,伤害他。
因为她,因为她是木偶,所以她不能爱人,不能有自己的情感,不能自我选择命运。
因为她,小翠多年不能返家乡,只能在阴湿黑暗的地下度日。
她还要害多少人?
等得此间事了,她必须得与唐疏夜讲一声再见了。同这里的一切,所有和她交好的人,讲再见。
她不能再回来。
这特殊的身份,只会带给身边人越来越多的麻烦。
小翠试探地按了按江月白的肩头,“想什么呢?快写吧,有什么话想说就写在这张纸上,只怕再久待下去他会起疑心。”
江月白睁眼,果见她拿出来一张薄薄的信纸,还有毛笔。她强压着消极情绪笑道:“准备这么齐全,怎么你早知道我要写信出去吗?”
小翠哼哼一声,“你这种傻子,肯定是写信叫你夫君别管你了。”
江月白也没纠正她的话,笑了一下就开始抓紧时间写信。情况特殊,和离的事要等到这次逃出生天再说。
要说的话她一早就已想好,很快写好折起来给小翠,“你打算怎么带出去?”
小翠神秘兮兮的,“你看不出来他很紧张我啊?我自有办法。”
江月白还是很担心她,“万一被他知道你帮我怎么办?他会不会把你怎么样?”
江月白自己毕竟还是充当着人质的身份,杀了她对引唐疏夜上钩百害而无一利,但小翠……虽说算是贤王的人,可是依他的深重心机,必然也是个多疑的人,真的会相信小翠吗?
她不能因为一己私利害了小翠。江月白犹豫着要把信拿回来,小翠挥手避过,“好啦好啦,我会帮你送到的。”
江月白一脸担忧,“我怕你出事。”
小翠伸出食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还是关心好你自己吧!”
语罢又有些好奇似的,看了看手中的信纸,“不过,我还挺想知道你要同你夫君讲些什么。”
江月白一笑,没甚所谓地打开,“想看就看吧,不是什么紧要的。”
纸上的话很简短,笔锋竟也暗藏凌厉,不似她少时的笔法,只见上面写着:
殿下亲启:
有三件事,望你知。其一,小心二哥;其二,我很好;其三,那时没说的话,等我回来悉数讲与你听。
诸多烦忧,盼君理解。
小翠草草扫完三行,夸张地笑起来,“哇,要不要这么文绉绉干巴巴,怎么那会儿还没这么拘谨,这都几年夫妻了还这么生疏!”
听她讲话,江月白也微微一笑,或许往日的小翠又回来了。
还是那个满口成语胡乱用的小翠啊。
因顾忌着贤王,小翠没再久坐,收好信对她说道:“得了,保证安全送达。”
江月白点了点头,“你记住,万事小心。”
小翠笑起来,“那你也别忘了,柳暗花明。”
目送着小翠出去,直到晚上,小翠都没再来。
还剩两日,只要这两日唐疏夜不出现,那么,他们就赢了。
江月白没有睡下。事实上连日来精神高度紧张,本应倒头就睡,但此刻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是呆坐在桌前,静静地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
虽然被贤王捉来关了好几天,可是又见到多年杳无音讯的小翠,一开始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伤心,但今日见了,知道了她的真实情况,她又是一阵鼻酸。其实她从来都没有怪过小翠。
这些天来心情大起大落,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小翠还记得她。
她还没有忘记。
夜色渐渐深了,江月白起身,悄悄打开房门,竟然无人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