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话,对她的批评也一一收下。
阿涌对她向来不客气,也不收敛,说了一路,直到到了医院。
阿涌说,舅舅舅妈也在,全家都在。
她点头表示明了,应该的。
进了病房,没有哭,也没有说对不起,没必要,爷爷也不爱听。
她不说,也不会有人说她,唯一会说她的阿涌已经说完了。
问候完爷爷,才开始一一叫人。
没有叫黎想,等着他叫。
家姐。
于是掏出礼物给他,是一件纪念款球衣。
小鬼激动得大叫,于是所有人都笑了。
足球真伟大。
病房足够大,虽然老爷子忌口,但一家子还是聚在这里一起吃外卖。据阿涌说,这两天都是这样,晚餐都是围着老爷子吃的。
是久违的温馨,也是久违的菜,结果黎诉吃撑了。
阿涌陪她下楼消食,黎想也跟着。
小鬼问她,球衣是真的吗?
她答,那还有假?
又问,是不是经常可以去看球赛?
她答,嗯哼。
再问,最近呢?
她答,上个月那场,对利物浦。
小孩哇哇大叫,激动地说起那场球。
阿涌不看球,叫他们收声,说起自己的另一个表妹。
叫谭祈,说是出柜了,离跟家里断绝关系也不远了。
黎诉意外,以为她早就出柜了。
阿涌喷笑,说,确实一看就是Tomboy,姑姑该早就知道了,也不知道闹什么,有什么意思。
黎诉说,可能不说就当不知道,不都这样么。
也是,阿涌说,都这样。
黎想嫌她们老人家没意思,自己跑开了。
可医院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不一会儿又自己回来了,问可否回去了。
于是又回到病房,老爷子让他们各回各家去,黎诉被留下了。
雇了专业的护理,她只陪聊就好。
说起谭祈的事,她问,要是她也喜欢女孩,怎么办?
老爷子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只问阿祈现在做什么营生。
阿涌说是做出版。
老爷子对这行有着盲目的热爱,说,挺好。
她笑着问,什么挺好?
老爷子说,阿祈挺好,做这行得品质好。
黎诉笑,阿祈是很好,女朋友也好,我见过。
改天叫家里来吃饭。
这是什么原因?
你朋友不多自己不知道吗?
我还以为你想给安慰,多怪。
欠打。
她笑,爷爷真是给她当爸又当妈,怪不容易的。
又聊了她炒了画廊的事,纪念款球衣是怎么拿到的,还有来老师……
天南地北的,最后不知怎么落到了感情上面。
老爷子问她有没有遇见心动的人。
她说没有。
又说,男的女的都行,主要是品质好。
她哈哈大笑,老爷子果然还是在意。
第3章
在“暗涌”看到她的时候,甘叹怀疑是暑假睡太多而产生的幻觉。
直到阿涌姐出现,“你说你是不是不孝,这才回来几天,就把外公丢在医院不管了。”
原来是刚回来的,只是医院是怎么回事?
“你少诬陷我,我是被赶出来的好吧。”
“老爷子真遇上桃花了?”
“不知道,你别一惊一乍的,有客人。”
然后才发现客人是他。
“阿叹啊,”阿涌姐“自己人,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既然是自己人了,他也默默竖起耳朵。
“不是跟你说么,那天推他下楼,在公园里遇见了一老奶奶,就攀谈上了,现在天天往人家病房跑。”
“你就没听听他们聊的什么?”
“我不八卦。”
阿涌姐“切”了一声,又从收银台后边的帘子消失了。
她从收银台里走出来,听声音是往他站的书架走来,心开始打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嗨。”
“嗨。”
然后就掠过他了。
他抿了抿嘴,把书塞回去,向她走去。
“你说有什么事情可以问你,现在方便吗?”
“Sure.”她说。
两个人又回到收银台,挨着坐,她在他的右边。
其实他没什么真正想问的,就是想听她说话,于是问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比如那边的环境和饮食这些。
然后就知道了她的喜好,比如经常去哪里逛,平常都做些什么,看重什么,以及喜欢吃什么。
火锅,火锅,火锅。
她提了三次火锅,然后是第四次——
“真的,建议你多带一些火锅底料。”
他笑,“其实最近在家学做饭。”
“但火锅还是有必要带的,相信我。”
“好。”
然后就进入了谁也不说话的安静。
但是很奇怪,他莫名觉得这个时候不要绞尽脑汁去找话题,这样会显得更尴尬。
结果证明他想的是对的,一开始的尴尬虽然难以避免,但也只是一时的,忍过之后就渐渐变得和谐了。
其实这是不是就是人与人相处的小奥秘呢?
那些相爱的人——朋友、恋人、夫妻和亲人,难道都会有说不完的话吗?
他想到来梦梦女士和甘代观先生,他自己跟来梦梦,甘代观与他,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的片段和情景,他发现这些都是默片,好像最令他记得的是他们之间彼此不说话。
不知道是因为当下的情境使得他第一时间翻出那些相同的记忆,还是因为他是真的享受那些他们不靠说话却有气流而且温馨的场景。
但有一点是不可否定的,那就是再相爱的人也不是一直都有话说的。
爱?
他为什么联想到了爱?
是因为太在意太纠结太执着于给他与她之间下一个定义吗?
人与人之间,一定要存在一个定义吗?
定义本身是什么呢?
“喂,阿叹!”阿涌姐又神出鬼没地出现,然后对着她说,“这小孩常常不知道想什么想得魂都丢了。”
哪有,他默默反驳,他不是小孩,成人礼已经过了。
“这倒是跟你挺像,”阿涌姐说道,“憨样,你们都是。”
“我谢谢你哦。”她说着抱着大福走开了。
他不好再久留,去拿了几本书过来结账。
阿涌姐口口声声说他是自己人,在这买了三年书,却一次没给过折扣,甚至刚开始用现金支付的时候有一次没零钱找于是多收了他两块七毛钱,第二天再来买书也没实现给补差价的诺言,只认钱不认人,奸商来的。此外,有的时候还给她做小工,搬书、处理猫砂、收银都干过。
现在更过分,叫他自助,自己收自己的钱,然后拿着拍立得悄咪咪地尾随,拍下一人一猫。
原来墙上的照片都是怎么来的,偷拍。
原来自己人的概念是:可剥削。
给自己结完账,过去打招呼,“走了。”
阿涌姐挥挥手,连句再见也懒得说,她却开口叫他等一下。
“你手里那本白色的书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当然,他递了过去。
“我爷爷有这本书的原版,你要不要读读看?”她说。
“好。”太好了。
“那我改天给来老师。”
“谢谢。”
是了,虽然他从来没遇到过,但她好像每次放假都会去看来女士,然后家里就会换上一幅她送的画,据说都是她自己画的。或许在别人看来送自己画的画是自大的表现,可来女士说这是不善于表达的人笨拙又赤真的心意,时常跟来家里的人炫耀。
只是没想到,这次她画的是他的人像,这令他有些害羞,不想让来女士往墙上挂。
“万一阿诉哪天来家里,看到墙上的画还是旧的,会以为咱们不喜欢她新画的。”
“……”
好吧,挂。但愿她会来。
只是发朋友圈是怎么回事?
来女士配的文字是『可爱的人画的可爱的人』,她还点了赞。
他刷到的时候,内心五味陈杂,所以他是变相地被一个可爱的人夸可爱了……
那,他也点个赞吧。
然后更新今日份的大福,等她来赞。
赞是两个小时后收到的,顺便她居然也发朋友圈了!
是火锅。
应该说,果然是火锅。
刚成为她的微信好友的时候就去翻她的朋友圈了,火锅真的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圈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