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班男女分配不均衡,为了公平,男生跟男生跳,女生跟女生跳,于是场面一度是跳着跳着就笑场了。到最后什么也不管了,来梦梦女士用音响架空了他,放着流行乐,一群人大叫着甩掉鞋子开始群魔乱舞。
他不能感同身受他们的快乐和释放,所以找了一个角落坐下,默默看人。
闹到十点多,就有些家长开始陆陆续续过来接人。到了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还剩下二十来个人,来女士宣布舞会圆满结束。
于是一群人开始哭,没有她,因为她十一点多就走了,他奉命亲自送出的门。
走之前,还让他又听了一段她的故事。
一个女生从后面叫住了她,她回头,他没有。
还是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的事。
女生问:你是不是喜欢WangYang?
她答:不喜欢。
女生:可他喜欢你。
她没说话。
女生: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上次还跟他一起去蛋糕屋,所以你也是喜欢他的吧。
安静了一会儿,就听到她说:为什么我非得喜欢一个人?
又是一阵安静。
然后她走回来,对他说:送到这就好了,谢谢你,你弹琴很动人。
他说:谢谢。
那是他们的第一段对话,此后三年,没有再见过她。
第2章
黎诉从小就喜欢夜晚,不知道是喜欢“夜”和“晚”这两个字,还是喜欢所有形容夜晚的文字,还是喜欢夜晚本身。
但画“夜”是从读一首诗开始的,那首诗叫《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诗名太美了,导致她急躁地往下读。
读完,发现其实跟夜晚没多大关系,夜晚只是死亡的象征。
那既然可以这样创作诗,为什么不可以创作画?
于是,这就是开始。
诗是七年前读的,所以也画了七年关于“夜”的画。
画着画着,她开始迷恋上夜晚,因为夜晚让所有的光都出来了。所以她其实是迷恋光,各种各样的光。
月光其实是太阳的光;星星是时间的光,有的已经死去;灯,她很喜欢灯,就像喜欢夜晚本身;还有萤火虫,这三个字简直就意味着真善美本身,可是她不画萤火虫,不是没见过,只是觉得既然喜欢灯,就不能再贪心萤火虫的光,觉得对不起。
其实她就是喜欢黑暗里的光罢了,阿涌早就道破,就像人们赞美淤泥里的莲、苦难里的牺牲、渺小的伟大等等。
其实就是对比产生喜欢。
说是画“夜”,也不过是在夜里画画。
但她今夜没有画,其实在很多她出门的夜晚,她仅仅是发呆。
等便利店送货的车到了,她就进去买被塞到最里面的三明治,吃完回家洗澡,然后去打工。
她喜欢她的一天是从夜里开始,在晚上结束。
可再喜欢也没有办法,她是社会性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要按照社会的规则作息。
太惨了,人。
午饭时间,照例接到爷爷的电话。
无非还是吃饭睡觉和气温那些事,她听了十几年,也不觉得厌烦。
其实学期结束是想回去一趟的,但看了看兜里的钱,减去接下来的学费,她连往返的机票都买不起。
于是就变成了爷爷来看她,下个星期。
爷爷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他给带过来。
她想了想,太多了,不知道爷爷可不可以把她最喜欢的那家茶餐厅带过来。
最后还是默默吞了口水,说,那就烧鹅吧,真空包装一下。
老爷子觉得她太可怜了,说这几天让人弄点火锅底料。
她这才惊呼,居然把火锅给忘了!
老爷子笑,又扯了两句闲,结束通话。
她玩了一会儿手机,将将要按下熄屏键时,又不由自主地点开了微信图标。反应过来后暗骂自己不争气,然后破罐破摔地点开朋友圈。
几张照片她看了将近十分钟,放大缩小,缩小又放大。
黎想这小鬼也到了装模作样的年纪,不再喜欢被拍,照片对不了焦都是糊的。
可拍照的那个人,她能感觉到,是无比开心的。
黎诉知道自己又酸了,做再多的心里暗示都没用,那种东西就是西西弗斯的石头。
但她知道,她已经在脱敏的疗程中,终究会好的。
从朋友圈退出来,刚好又蹦出新动态提醒的红点,于是又点开,是夜里加的那个来老师的儿子的动态。
他发了一张照片,是大福。
她又放大又缩小地看了好久,保存到手机。
然后给点了一个赞,附带评论:越来越有福气了。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是阿涌:哈!活捉一头僵尸。
阿涌常说她就是朋友圈里的僵尸,参照微博的僵尸粉。
她倒是不奇怪阿涌跟来老师的儿子认识,因为“暗涌”就开在附中附近,有交集太容易不过。
她没有再回复阿涌,因为屏幕上直接弹出了视讯的邀请。
看在有点想念大福的份上,她接受了,可屏幕上却出现了两人一猫,她一下就反应过来男生应该是来老师的儿子。
大福一看到她,就蹦出阿涌的怀抱,于是她的手机就被一坨猫毛霸屏了。
可不到一秒作威作福的大福就被抱走,消失在屏幕里。
她只好问唯一还留在屏幕上的人,阿涌又把大福关仓库去了?
来老师的儿子果然是有些腼腆,只回了一个“是”,就没话了。
只好让她来没话找话,你叫甘叹?
又回一个“是”。
来老师最近还好吗?
——很好。
你经常去暗涌?
——对。
关于学校的事,你有什么可以问我。
——好。
有一搭没一搭地,好在阿涌很快就锁好了大福,回来主持大局。
“刚才外公让我去搞什么火锅底料,是给你带的吧?”
“对,辛苦你了。”
“少来。你说你回来一趟能省多少人的事。”
“没钱买机票。”
“滚啊你!”
“真的,你要不要救济我一点?”
“你要点脸好吧!我每天陪酒喝到一两点才能够勉强生存。”
“呵呵。”
“要不我去问舅舅要点?”
“好啊,你去。”
“黎诉你知道吗,你真是太不幽默了。”
“是你恶趣味好吧。”
“不跟你说了,我要开始晚上的营生了。”
“挂了。”
挂完视频电话,黎诉就收到了一堆大福的照片,是甘叹发的。
他虽然不爱说话,比较腼腆,但这些都是她喜欢的特点。因为在她接触的人里,拥有这些特点的人大多都很柔软,而且敏感细腻。
他应该也是敏感的,所以能察觉出来她对大福的想念。
黎诉很感动,回了谢谢。
然后突然想起来,她是见过他的,在毕业舞会那天,他弹了钢琴,还送她出门。
只是那时真不知道他是来老师的儿子,以为只是亲戚,因为来老师看起来不像有那么大的孩子。
而现在想起来,是他给人的感觉有点熟悉。
那天他也是,她被别人叫住后,他因为叫的不是他所以没有转头,当时她就觉得他的品质很好。
不愧是来老师的孩子,叫人羡慕。
回到打工的画廊,因为脖子上挂着工作证,被人叫住,让给介绍画。这不是她的工作内容,所以叫了负责这块的同事过来,要走却走不了,人非得要她介绍。没办法,只好摘了工作证,她早就不想干了,这画廊她真是不喜欢。
当然,以这画廊的风格,最后这半天的工资是没有结给她的。
这半天工资说多不多,说少也能够她好几天饭钱。加上还得去找下一份工作的成本,她的损失不少。
要么去竞争对手那里看看好了?
她真是被阿涌传染的一身恶趣味。
最后哪里也没去成,爷爷出门买火锅底料的时候摔着了,终究还是她回国看他。
阿涌来接机,数落她搞来搞去瞎耗功夫,一开始就应该她回国。
她想,她好像从小就是这样的体质:什么牌给她打,都会糊。
阿涌还在说,钱重要还是感情重要,为了一点机票钱,这样折腾老爷子,就算他好好地飞过去了,长途飞行难道又好受了,老爷子的钱就不是钱了,再说又不是真的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