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之舟[珍妮](40)

作者:傅支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副队长影佐一眼认出来那人是治安维持会会长肖龙的亲信。

这人被抓后供认不讳,当即承认爆炸案就是肖龙指使的,目的是炸掉明天程征将坐的列车。

林念看着那亲信。她的记性一向很好,几乎可说得上是过目不忘。实际上在刚才,她远远看到这人的脸的时候,立刻就回想起在湖滨饭店之时,这人的确是站在肖龙背后的亲信。

林念心中飞旋复杂的因果关系,不知道这一出是不是套中套、局中局。

林念装作不知道肖龙已经死了的事,闻言在一旁怒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程处长的脾气是最好的,整个上海谁不知道,肖会长有什么理由要炸他?你说是肖会长指使的,你叫他来对质啊!说不定你就是趁乱混进来的刺客或者共//匪!”

这亲信知道肖龙已经被刺客杀死了,无人能够证明他说的话。他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嚎啕:“我也不知怎么的,炸弹提前爆炸了。我只是听话办事,我真的不是军统的卧底啊!影佐、影佐队长,您平时见过我的,您帮我证明清白啊……”

“我看你是在污蔑肖会长吧?挑拨离间,分而化之,你们的手段过时了,《社会新闻》上可都天天报导呢!”

《社会新闻》是汪伪特务丁默邨和李世群主持的,一贯反蒋反//共,支持“和平运动”,林念说是从这报纸上得知的,影佐更是不觉在旁边点了点头。

影佐听林念的话,觉得她虽然是娇滴滴的没有见识的女人,但说来也不无道理。杭城中人人自危,这亲信越说不是卧底间谍,越说不定就是。

影佐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先堵住他的嘴,将他带走,押后审问。

·

火车软卧车厢内。

林念与杜太太对坐,两人吃一边茶点一边聊天,车厢外还有日本人的探子走来走去。两人初初见面,还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敢聊什么国家大事,只闲谈些琐事,聊着聊着就冷场了。

沉默中,林念还在心里咀嚼早上发生的事。

昨天程征没有回来,林念枕着满城的枪声和硝烟,彻夜未眠。今早影佐带人来,皮靴踢踏,那么大的动静,她站在窗帘后面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影佐叫她开门,她说自己在换衣服,其实只是在床上坐着。她知道这时候如果立刻开门反而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和怀疑。

林念见信就知道有问题。首先程征从不叫她大名,如“念”或者“念念”,也从不自称“征”,情侣之间的昵称很固定,若是突然之间换了,必有原因;其次她对医术一窍不通,可程征在信中却强调她“颇通医术”,这是给了她一个理由,必须由她一届女流亲自来送那份信的理由。

而影佐在路上一直套她的话,她要是全程沉默,则更让人起疑。她的一举一动若是出了差错,那么程征的处境就会更加危险。

装十三点是林念的拿手好戏,从前在交际场便屡试不爽的手段。今天影佐果然放松了警惕,甚至还无意中对她说了若松茂平几个日方官员在情人家与别人交易的事。

可她到现在还琢磨不透,那封信有什么特别的呢?肖龙要杀程征,这不是没有可能,可是炸弹为什么会提前这么久爆炸呢?

这些谜团,只得等程征回来后再问他了。

杜太太见林念走神,只觉得眼前的年轻女子坐定之后神情眼色全然变了,不复巧笑倩兮的模样,看人的目光冷冽、雪亮,像刀子,和刚才那个站台上妩媚而市侩的女子判若两人。

杜太太便叫了一声“妹子”,问林念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倒点热水给她喝?

林念摇了摇头,只道早上起得太早,缓一会就好了。杜太太爽朗道:“妹子,你刚才也算是替老九给我解围了,大姐在这里谢谢你了啊。”

杜太太竟不是林念想象中的娇气华贵妇人,她行动中透着一股西南女子的爽快质朴。

她虽然打扮得十分入时,但这种时髦就像是节日时过度包装的礼盒,隆重得尴尬;尤其是她身着华服,脸上却未施脂粉,大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看起来像是衣服穿人,而不是人穿衣服。

林念微笑,答道:“杜太太,您客气了。”

杜太太“唉”了一声,操着不轻不重的西南口音摆手道:“我们那边不作兴啥子夫人啊太太的,以前跟着老杜在军营还有人叫我‘随军夫人’,那倒是个好听的名头头。老杜现在不打仗咯,我也不当夫人咯。我姓王,在娘家的名字是宛华,你叫我宛华姐就可以。”

林念也少不得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她忽然想到程征说杜太太在搜捕中受惊了,便问道:“刚才听说您受惊了,现在还好吗?下了车请医生去家里瞧瞧。”

“我啷个会有事哦!只是瞧不得那些个兵哥子装模作样,还搜查我,我天麻麻亮的时候就坐到火车上,坐了一天一夜,还叫他们来搜我?不诈一下子那帮鬼子不得劲。”

林念一惊,不知道这妇人是在试探她还是真的口无遮拦。她一指在外面徘徊的探子,打断杜太太的话,“唉,杜太……宛华姐,这话说不得。”她又岔开话题,道:“您说在军中待过,也打过仗吗?”

“待是待过,打倒没打过。说起那时候,程征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他刚参军的时候,你是没见过,那么瘦的一个毛娃娃,好乖,”杜太太用手夸张地比了一下,“又高,又瘦,活活的一根竹竿子。”

林念脸上微笑,看着杜太太比划,心中却想,这根竹竿子从小到大,从皮到瓤都是我的,怎么没见过。

她又问:“您这次来上海准备待多久,还是以后就常住上海了?”

杜太太一挥手,颇有些巾帼英雄的豪迈,道:“我来劝老杜回重庆,劝好了我们就回重庆了。上海我肯定住不惯,我平时就不喜欢打扮,有时候头发像个鸡窝就出门了,好偻嘛,啷个能在那些个太太堆里面耍噻?”

为了这次来上海,她还特意花钱做了身衣服,穿了一晚上,束手束脚,难受得要命。

林念不大能够听懂杜太太半方言半白话的说辞,但朦胧地明白了,她竟说自己来劝杜田飞回重庆的。

这怎么可能呢,这杜太太莫不是半点自己丈夫的情况也不了解么?当初杜田飞叛逃重庆,便决计不可能再回头了。

后来林念才从程征的口中得知这位杜太太的事。她是西南某个土匪寨头头的女儿,年轻的时候杜田飞带兵上山剿匪,剿到王家寨,宛华看上人家了。她性子火爆果敢,不顾一切地跟着杜私奔了。

王宛华不识字,生情不拘小节,但对打仗很有一套,杜田飞这才将她带在军中。程征刚参军不久,成了杜的侍从兵,王宛华看他无父无母,对他照顾不少。

后来杜田飞官做大了,不打仗了,方觉糟糠之妻虽好,可大字不识脾气火爆,没有情趣,渐渐嫌弃起王宛华,在重庆时便极秘密地养了几房外室,分散在各处。到了上海,没了熟人,更是公然和竹内野子出双入对,恍若真夫妻。

偏偏杜田飞本事好,兜得住,在王宛华面前演得起劲,竟还博得了个“惧内”的名声,旁人也不敢和王宛华说。

然而这些事,杜太太宛华统统都不知道。

她对林念说,来上海这一趟是有人给她传话,说杜田飞在上海的处境很不好,一心盼望能够接她来,但由于时局所限,总是不能成功。她一个人在重庆,膝下既无儿女,身边又无高堂,孤零零的一个人,听到人传话说远在天边的丈夫想念自己,还能怎么办?她连飞机也坐不来,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还被人拦在路上,自然是要发火的。

这一点,林念是相信的。她面前的杜太太话多得异常,这是孤单惯了的人特有的热切。

“所以我就自己来了嘛。他没接着电话,电报也没有回,不知道突然看见我是啥子反应。”说这话时,杜太太的脸上浮起了一层如少女般的红晕。

火车靠站了,她们一下车便早有程公馆的司机等候。

林念先将杜太太送到了杜公馆,才回到了程公馆。

此行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顺利完成了程征交给她的第一项任务。然而心中还有很多的疑惑,只能等程征回来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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