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之舟[珍妮](17)

作者:傅支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程征走后,法国看护又来检查林念的状况,她呼吸平稳,体温亦没有上升。这法国的看护在绮楼守了林念六天,十分困倦,因此她立刻转身,快步走到小门后的房间休息去了。

寂静的月色,嘀嗒,嘀嗒,嘀嗒。

在看护轻手轻脚关上小门后,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她有自己的想法。叮~

第12章 云破时

程征进来时,林念本是睡着了的。护士没有给她打止痛药,因此她睡得极浅,程征给她捋出汗湿的辫子的时候,她便已经醒了。

想法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她本可以睁眼,但她在一瞬决定依旧维持着入梦时的表情,并以假乱真的呢喃试探他。

林念知道,此时就是她最好的时机。一旦她清醒痊愈,她就没有机会了。她孤注一掷,就赌他的关心则乱。

从他的反应,至少,他认识这个代号。或者,他就是佛头。

林念就这样躺着,静静地注视着天花。身体上清醒的疼痛远不及她脑海中的风暴。她躺在层叠的被褥中,柔软的席梦思使她的身躯微微沉下去,她像是黑夜里一只搁浅的船,没有波浪,没有起伏,没有出路。

周遭弥漫迷雾,笼罩黑夜的大海。

她的任务是找到佛头,保护这个对于党、对于国家有重大意义的卧底。

她也爱程征,爱程征甚过于爱自己的生命。

许多年以后,日内瓦的冬夜里,外孙女依偎在林念的身边,壁炉里的红色火光跳跃在一老一少的脸上。

安琪儿一样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要外婆讲故事。林念慈蔼地笑问外孙女,菲比想听什么的故事呢。

小姑娘拿肉肉的粉白小拳头杵着下巴,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她说,我想听外婆遇到过的最危险的故事,像小红帽和大灰狼那样的,危险故事。

暮年的林念登时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这一刻。

找到佛头的这一刻,她的使命和她的爱人重叠的这一刻,本应该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但是她却发现自己迷航了。

找到佛头的这一瞬,是她职业生涯里最接近错误、最接近陷阱的凶险。

时间要倒退回到一个半月前,倒退回林念刚接到“寻找佛头”这个任务的时候。

三条线索日日夜夜在她脑中重复回放。闭上眼,一字一句像循环播放的留声机,自动出现在她脑海:

“其一,此人现在很可能正在重庆或武汉,你需要离沪;其二,他在国民党内关系复杂,极有可能与蒋系、汪系、日本方面都有关系;其三,他的代号是佛头。”

从小虎那里得知,联络员代号“独轮”,是中//共特科华东地区上海站的一个副站长。很明显,独轮给出的信息,第一条、第二条是关键。

第一条线索里指明两处地点,指向此人极有可能来自军部。

重庆自然不必说,国民政府的首都,大小要员都往这里迁。武汉这个地点很有意味,是此间的关键点。武汉的战略地位之重要,在其后的武汉会战中不言而喻,守住武汉便挡住了长沙、守住了重庆。

抗战第二年初,第二次国共合作开始,国民政府军委会政治部在武汉成立。可以待在重庆的官员很多,可以待在武汉的官员却不多,这个人极有可能来自军委会或中央军。

这是她的推断。

第二条线索则将范围缩小了一些,若军委会或中央军中有人能处于此种境地,要么是一贯中立,要么是极善周旋,这两类人都不多。

最重要的是,此人和日本方面也有接触,那么范围则可以再一次缩小。

但这也只是推断。

国共交恶多年,这人现又在“极其重要的位置”,那么按照年岁算,他应当是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正是壮年,且有继续往上升的余地。

当然,这还是推断。

她是没有理由怀疑程征的。

一开始,她查他,绝不是出自怀疑,而是因为他们被重庆和武汉拦在了外面。

在孤岛的上海,程征是林念唯一可以接触到的国民党高级军官。一开始,她想从他入手找一些线索,仅此而已。

尽管林念已经看出来,程征是笼统地符合她以上三条推断的,但她没有多想,因为程征如果只是在“扮演”一个国民政府的官员,那么他未免演得太逼真太贴切,就连那么一点儿不露声色的贪敛都把握得恰到好处——他在上海归置了好几处住所,价值百万,全是富商所赠。

佛头是党员,共//产//党//员怎么会这样呢?

搬回程公馆第二天,林念去程征原来的书房,也就是那个关押了她三个月之后的地方,偷看了他的档案。

严格来说,林念只是翻阅,不算是偷看。

她走进他的书房,这书房无处不透露着主人的性格,干净,齐整,严谨,像一个军人。她一眼就看见程征的档案放在书架上,和一堆公开情报一起,光明坦荡地像是在邀请人去看。

档案很简单,性别籍贯年岁经历。

只是林念注意到其中一句话,“民国十八年十一月投考中央军第十五师”。

林念记得分明,过了一个新年了,那么应当是九年。

九年前,民国十七年,她十六岁的生日,他们分开。半年后,他离开东坪去找她。

可他一年后才加入中央军。中间的一年去哪了,他从未提起。

同样的,那日王世安说程征曾在日本留学,还有日本好友云云,这也是程征从未向她提及的内容。

林念想,一切都说明不了什么。这些都是公开信息。

她能查到,那么何仲洋也能查到,毛人凤也能查到,戴笠也能查到。他们依然相信程征,并将他送来了日伪。

公开 信息。

这四个字在她脑海闪现的那一刻,迷雾慢慢围拢上来。从那之后,她寻找佛头之路就开始充满了盲目无边的恐惧。

她心中那种从一开始就努力克制的困惑迸射出来:为什么身为副站长的独轮给她的全部是公开信息?他的情报的确可以锁定范围,但绝无可能就此找到佛头。这一点,难道独轮本人不曾意识到么?

独轮告诉她的信息,何仲洋能查到,毛人凤能查到,戴笠也能查到。——换句话说,这不是党内情报。

一个疑问一旦产生,便勾连出了无数疑问。

佛头此类的高级特工,需要长期潜伏,常年不启用,一旦启用,即可扭转乾坤。但现在国共合作,局势暂且稳定,为什么要在党内找出佛头?

潜伏人大多是单线联系,一旦联系人消失,潜伏人大多进入冬眠期,不主动向上级联系。佛头和组织失联,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联系人出事了。那么佛头的联系人是谁,失联多久,这个信息应该是找到佛头最直接的源头,独轮却没有告诉她。

然而凭着对组织同志的深信不疑和保密的原则要求,林念没有让小虎帮她转达质疑。

她在观望。

程征很谨慎,林念和他生活了几个月,从未发现异常。

她相信,如果他不想,她永远也不能发现他的秘密。

直到那晚,程公馆阳台上他们一起抽烟,他欲言又止,这是他在她面前最接近脆弱的时候。他说,阿宝,我是一颗过河之卒,孤军深入,无路回头。

林念将自己的表情埋入蓬松卷发的所造成的阴影中。

那晚的风极冷,院子里的黄桷兰和梧桐的枝桠碰在一起,发出簌簌的声音,像极了他生日那天,上海下了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雪落下来积在地上,她踩着雪回家,每一步,也是这样刺骨的簌簌的声音。

他把自己二十九岁的愿望全许给了她,他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希望,在任何情况下,我们的枪口都不要指向对方。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爱你的缘故,也是因为无论是对于党还是对于全中国而言,我的选择都是最好的选择。我不奢求你能明白我,只希望你在此间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无论是对于党还是对于全中国而言,我的选择都是最好的选择。——他特意模糊了意思,避开了所指的是何党。

林念这时候才开始细细咀嚼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

想到这一点,她开始真正起疑。这既来源于特务的天性,也来源于女人的本能。

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林念脑海里有两个想法:程征是她爱的人;程征或许是她要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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