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韦德听罢,点头称是。
在座之人被王起鸣的一番话说动,似乎都赞成程征这个人选。
只有奚仲文开口道:“还是不妥。”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都以为我是针对程征这个人,我却是为了大局着想。程征看起来很中立,各派关系都好;他做的事情,看起来很对,问题却就出在这个对上。他没有私心,没有欲望,对钱财名利不感兴趣,这就是大问题。你要汪兆铭相信这样的人愿意去做汉奸,凭什么?”
一直没开口的是军统局主任秘书毛人凤。他是戴笠的手下,日后军统第二任臭名昭著的特务头子。
毛人凤知道军统爪牙虽然多,但眼前的大官们不一定看得起他,于是摆出一副忠厚老成的模样,逢人带笑,只等在适时的时候发言。
此刻他幽幽地说道:“我是黄埔四期毕业生,程征也是黄埔后生,我们曾有一面之缘。要我说,我也不信他这样的人愿意投伪。”
奚仲文笑,正要附和,又听到毛人凤开口。
“可是,”毛人凤不紧不慢地道:“传说程征这次不要命地回上海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个风尘女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个理由放在任何男人的身上都很有说服力。何况汪精卫是个极惧内的人,陈璧君想必对此有所共鸣。这个女人,就是程征的投名状。”
第二天,蒋//介/石亲自秘密致电程征,令其毋需来渝,他的去处另有安排。
三日后。
林念正想着怎么和程征再磨一磨跟去重庆的事。按理说两天之后程征就要出发了,通行派司是要给他的,那么她自己只能再想办法。
程征这几天接连出门,林念问他去做什么,他只道是去霞飞中路,其他的不再多说。
林念大约猜到那里有国民党的秘密联络点,心想他真是不提防她,连这事也轻易告诉了她。
程征已经联系到重庆,只是他每一次回来脸色都愈发凝重。
直到昨天上午回来,他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在二楼的空房间里,整整一夜没有出来,任凭林念怎么敲门就是不应。
林念没有法子,只能用钥匙从外面打开了门锁。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窒息的烟味,程征一夜不知道抽了多少烟,脚边是长长短短的烟蒂。这么冷的天里,他还穿着昨日回家时的西裤,上身只是穿了一件豆青色衬衫和薄薄的毛衣。看眼下的青黑,显然是一夜没睡。
他见林念站在自己身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抬头看她。他周身如同漫了好大一层雾,山雨欲来的样子。
林念见他这样,便知道情况有变。
她抱来一件大衣,给他披上,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眼睛的湖水里有一层沉底的哀意,转瞬而逝,失落在他营造的森严冷峻的表情后面。
他最终只是言简意赅地说出了结果:“不去重庆了。”
“是不是那边知道我们的事而为难你了?”
程征否认:“是,也不是。”
林念心中一沉,还未说什么,但见眼前的人缓缓站起身来。
他越发瘦了,瘦到脸上的棱角锋利得发冷。他淡淡道:“收拾行李,今晚我们回海伦路的官邸住。明日一早,我要去拜访苏锡文市长。”
林念没说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苏锡文是如今日本扶植下的伪上海市政府市长,十足十的大汉奸。此时去拜访他,程征自然不会是蠢到要自投罗网,而是向苏锡文和其背后的日本人示好。
他神色虽然平静自若,但余光忍不住打量她。
林念显然知道他此举意味着什么,一双大眼睛慢慢盈出不敢置信的目光。
程征道:“因为我拒不服从命令而来了上海,重庆褫夺了我的兵权,已经放弃我了。我走投无路,是汪先生相信我,愿意让我追随他继续革命。我又岂有知恩不图报之理?这次前去拜会苏市长,只不过是做一次汪先生的前哨而已。”
他缓缓说出了重庆交代的理由。
他知道很生硬,但是这将是一番马上要对所有人宣布的“声明”,他必须要说。
果然,林念听完,久久不语。她那么聪明,已经明白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头,背过去,两肩微微颤抖,低低抽噎像锋利的纸割过他的心脏。伤口浅浅,但极痛,且永远无法愈合。
程征忍不住,他在背后握住她薄瘦的双肩。
她也瘦了,这段时间和他在一起吃了那么多苦。林念身上有一种清幽的香气,说不上来像什么花草,回回环环地绕在他鼻尖,这令她更像一支被人攀折在手中的流离柳枝。
他昨夜猜今天的结果,料想她会大怒,会骂他,然后拂袖而去,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她这般隐忍这般沉默。
却叫他更加心疼。
在所有的事情中,他最不想的就是将她再拖入这一方糟污无比的泥潭。他从来只想让她置身于这一切以外,想不到最终还是将她彻底牵扯进来了。
他连护她周全都显得这样勉强。
程征哑声开口,道:“阿宝,我有我自己的苦衷。你要相信我,我是不得已……”
林念听罢,转过身。
她眼神平静清澈,素静粉白的脸上一滴眼泪也无,甚至连眼眶都没红。
她嘴角无声地撇了一下,讥诮地眯着猫一样的狡黠眼睛,那粒泪痣在眼裂上摇摇欲坠,微笑道:“如此便承认了?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怎么去说服苏锡文。”
“我和你虽曾是不同阵营,但我知道你永不可能做汉奸。”见他失神愣住,林念还是微笑:“论做间谍,我是你的前辈。”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给他冰了一夜的身体带一些微薄的温度。她道:“程征你骗不了我,这既是因为我信任你,更是因为,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是半真实半虚构的历史背景的哈,有些人是虚构的,大家都听说过的我就不瞎写哈~
接下来会有一些谍战的情节,但主要作用还是推动男女主的感情往下走哈,咱们写的毕竟是言情小说~
如有写错,烦请指正~
第8章 再回程宅
此前汪氏密谋脱蒋逃往越南,但是又担心自己离开大陆控制不了在南京上海和日本人的关系,正在踌躇不决之间,接到了程征的投诚。
于是他派程征为“特使”,先行回到上海替他张罗一干事宜。
自己则和周佛海、丁默邨等人辗转香港,逃往河内。同行之人中还有一位程征的老熟人,杜田飞。
杜田飞在势力壮大后,在汪派和蒋派之间一直很是摇摆。在蒋政府他虽然官大,但始终被顶头的五六号人物压制着,很是憋屈;可若铁了心跟汪精卫走,难免要背负一辈子汉奸的骂名。
他的动摇有人自然看在眼里,因此那一次会议何仲洋为了撇清关系,并没有告知杜田飞。两个人的兄弟情份便心照不宣地到此为止。
汪精卫看出杜的动摇,对他假以辞色,许诺在“还都”南京、建立新的“国民政府”以后,便让他做二把手,即行政院院长。
杜田飞无法割断与汪精卫脱离关系之后带来的利益损失,又受到这般诱惑,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跟汪逃离了重庆。
在一接到程征降汪的消息后,杜田飞立刻找到汪精卫,道此事有诈。
他道自己和程征相处多年,可以说是他将程征一手提拔起来的,对其人十分了解。程征绝不是一个会背叛党国的人。
周佛海正因为杜田飞插进来一脚,夺了他在汪精卫面前头号红人的角色而暗中不爽,便阴阳怪气地插话道:“汪先生和我倒都觉得可信。杜兄这么说,想必是不知道程征转投的缘由吧?”
杜田飞说:“有什么缘由能改变一个人的秉性?”
“女人。”周佛海娓娓道:“程征的女人抵死不愿意跟他去重庆,道是蒋介石北伐的时候害死了她爹,母亲悲愤,投江而死,蒋政府害得她家破人亡沦落风尘,有不共戴天之仇。再者,也确实过不惯西南的苦日子,定要留在上海。”
“有这种事?”
“我自然查了才说的。这女的是直系军阀孙传芳座下一副司长的女儿,家门败落后,其母确实投江而死了,巡捕队还留着案底呢。”
“以程征的地位,要什么女人得不到的?况且他在军中多年,从来没有好色的名声传出来。你说他被这个女人吊住而投诚,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