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络员缓缓放下和煦的嘴角,瞪大眼睛,动作有些夸张。他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茶水溅出来,“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汇报!”说罢,转身进了里间的屋子打电话。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他出来,面色稍霁,道:“这件事我向上级汇报了,上面的指示是,既然选择了你,便相信你能够很好地完成任务。”
随后,他又看了林念一眼,似笑非笑,林念不知道这表情是属于他个人,还是属于组织对她的态度。
他道:“你应该庆幸,你是和程征同居。程征这个人,在国民党内的立场一直很中立,抗日作战颇有功劳,属于我们可以争取的那一部分国民党将领。你搭上他这条线,顺势打入重庆和武汉的圈子,也就不难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念想了想,想起她本来出门是要做什么,道:“我这次出来本来是要买一些吃的,现在时间来不及了。”
她本来真的想拿了派司之后再去买食物的,因为今天是程征的生日。
她不得不说谎了,哪怕她即将要对程征的谎话里,有九十分是真的,可剩下的十分是假的,一切都变味了。
那人一挥手,让她列了一张单子。半小时后,康小虎载着林念和一大包食物回到了宛平路。
林念和程征的对视,到底还是他先妥协。
他挪开了逼视的眼光,开口:“不行。”
林念的心缓缓沉下去,却又听到他沉声说:“你暂时先不能跟着我,我要去重庆。你跟着太危险了。”
林念心想,不能逼得太紧。她松了一步,张罗起来桌上的一堆食物,“先吃饭吧。”
“对了,”程征漫不经心地问:“这些吃的你是哪里弄来的?现在食品供应虽然渐渐恢复了,但是要一下子搞到这么多东西可不容易。”
林念笑了一下,道:“黑市呀。你不知道吧,徐汇那边有个挺大的黑市。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
程征笑了笑,没说话。
方才她进门抱他的时候,身上的味道很干净,带着淡淡的体香。
他猜林念一定从来没有去过黑市,如果她去过哪怕一次,闻到过黑市里面包//皮革动物尸体和汗味脚臭铜臭交织的复杂而具有传染性的气味,那么她就应当换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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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屈投匪
三日前,重庆。
国民政府正面临着内忧外患。
外患自不必说,虽然淞沪会战挫败了日本人扬言的“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妄口号,但其沿着长江南北两岸南下西去的脚步不断逼近;外患牵动内忧,隐隐伺机而动,日本对华的手段很多,“三个月灭亡中国”不成又生一计。
抗日战事胶着,中山四路的灯彻夜长亮不灭。
这里原来是德国天主教堂,建筑仿照巴洛克风格,白墙红顶,柱子上有乳白的漩涡纹路,庄严钧深。重庆成了陪都以后,这里被划归为国民政府的行政院大楼。
从三楼的走廊往外看去,半圆穹顶把夜空勾勒成弯曲起伏的波浪。走廊的两头分别有机要会议室。
今夜的谈话就是在三楼左侧的会议室里发生的。
会议室不大,里面摆设一律是蓝色和白色。白底蓝花的地毯中放着一张小茶几,上面盖着镂花桌布。窗帘也是蓝色的天鹅绒,此刻拉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光亮。
首座上有一张小桌和两把沙发,左右两边各是一排三张蓝底镶白边的沙发。墙上是一副吴道子的画和孙文亲书的四个大字:“天下为公”。
“天下为公,天下为公。孙先生言犹在耳,有些人身任要职,却着急着卖国!”说话的是军委会委员长秦韦德,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此话的意指很明显。
“近卫文麿提出了狗屁的‘议和条件’,发表了狗屁的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声明,委员长对日本的条件心存顾虑,没有接受。但想不到有人竟想要越过委员长自己接受,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什么玩意儿?战争才开始,就要卖国?”
今天开会要讨论的事指向很明显。
国民政府内部有主战和主和两派,在蒋已经拒绝了议和条件的情况下,汪精卫、周佛海等人在党内散布求和的言论,说什么“中国国力已不能再战”、“假使敌人再攻重庆,我们便要亡国”、“抗战创巨痛深,倘犹能以合于正义之和平而结束战事,则国家之生存独立可保,即抗战之目的已达”,美其名曰“和平运动”。
其实大家都明白,汪久居蒋之下受蒋的闷气,密谋与日本政府进行谈判等“反蒋夺权”之举也是箭在弦上。只是汪派的势力很大,根系很深,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不好轻易撼动。
秦韦德是军部出身,主战派的中坚力量,自然看不起这种卑琐苟且的人。
但秦虽有赫赫战功,却是个莽夫,所受的文化教育程度不高,做官的那套说辞学了一半。什么事情只学了一半都是很可怕的,半桶水比一桶水更容易溅出来。
在座的均是铁杆蒋派,但他们也是在政坛摸爬滚的老狐狸,自然不会轻易接话戳破这层窗户纸。可秦韦德又是委员长的忠实追随者,很得器重,不接话也不好。
在座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纷纷看向座首。
座首的两人分别是行政院副院长奚仲文和国防部作战厅厅长何仲洋。
奚仲文是草包也是老好人,他笑眯眯地道:“今夜,不过是我们几个人之间的小型会议。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弄得这么剑拨弩张的。局势如何,大家心中都有自己的判断了,声音大也不能说服别人嘛。”
秦韦德正不高兴,又听奚仲文补充道:“不过,秦将军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啊。大家都有什么想法呢,各抒己见、各抒己见嘛。”
最后还是何仲洋先开口,道:“在座的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汪兆铭要当汉奸,可是委员长始终下不定决心除掉他。为今之计,只能是下闲棋布冷子,在汪兆铭的身边放进去我们的人。”
大家频频点头。
“但这个人的选择很重要,既要忠心又要不让伪政府起疑。大家可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有人提了几个名字,大家意见不一,或说其官职不够大,难以吸引汪精卫的注意;或说其虽然忠心,但性格暴躁,恐怕暴露;又说其对名声看得极重,不愿意担负做汉奸的骂名。
一时争执不下,气氛陷入了僵局。
打破僵局的是陆军总部的军事高参王起鸣,他道:“我提议一个人选:陆军署副署长少将程征。他是作战部队的军官,一路履历清白,本身又是情报专家。将他派去汪精卫身边,一定有所获益。”
日前程征自上海来电,道被日本人困住这十几日,才一脱险便联系重庆方面请罪。他即将自上海赴渝,是最迟来重庆的一批军官。
大家不约而同地又往座首看去。
程征是何仲洋的义弟,两人的关系自然不用说,但是奚仲文和程征关系不睦也是众所周知。自欧洲回来后两人分道扬镳这事也是私下人们议论的话题。
奚仲文果然开口,缓缓道:“我对程征这个人没有意见。只是他太过年轻,历练不足,恐怕难当此任啊。”
“七年前程征投考中央军,自那以后,从黄埔军校,到日本士官学校,再到陆军大学,他接受了青年军人能受到全部正规军事教育,何谓历练不足?”何仲洋淡淡一笑,掩下讥诮之意:“奚院长资历老,见识广,程征和您比起来,当然是小辈了。”
秦韦德一拍大腿,“中央军第十五师的程征?中央军里的虎狼之师啊!”
有人附和道:“是啊,第十五师在河北廊坊的一战是我军在华北少有的大获全胜的一场仗。程征率军血战七天七夜,力保阵地不失,这才扬名军界。”
秦韦德一副惋惜的神色:“这样的人要将他送去做间谍工作,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
王起鸣道:“我倒不这么认为。汪精卫外强中干,本来就不足为惧,没有汪精卫也有李精卫陈精卫。此番我们真正的对手并非汪氏,而是日本人。卧底的任务是情报和策反,这两件事若是做成了一件,那可比带兵在战场上杀千把个日本兵的功劳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