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嗯,不疼了。”
他挣开千里的手,对方眨着眼睛看他,眸色在灯光下清亮如水。
在她现在不清明的状态下,他该问吗?物间叹了口气,他知道,只有现在这个状态下,才问得出来。
而他做事,一向不择手段。
“你父亲口中的相亲,是静冈银行指示的战略联姻对吧?”
少女身子一僵,随即温顺地点头应是。物间打量她的脸,在灯光下白皙得像纸,恐怕并不只是肤色如此。
“你要答应他?”
闻言,千里的神色逐渐变得茫然。
她仿佛也不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回答,墙上的秒针缓缓移动,终于拨动了她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的十指犹豫地绞在一起,“我喜欢宁人,不该答应的。但是……我……确实打算答应父亲……”
说着,她陷入混乱地按住自己的额头。身体内突然多出来的深深爱慕,让她有些迷失了自己。
物间将桌上的杯子递给她,她接过去一点点喝水的样子看上去也确实像只小动物。
要是恋风千里能一直这样该多好,物间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又立刻被他划掉了。也许正是她并非一直都这样,现在这虚假的时光才刚好契合了他心中那块缺乏的拼图,让这个被尖锐外壳包裹的女孩变得完整起来。
“不用想我的事,只要想你自己就行了。”物间发出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疑的温柔声音,“你为什么想答应他?”
“他是我父亲。”
“……即使是你父亲,也没有权利决定你的人生。”
又是一阵沉默,似乎是千里在窥探他的脸色。
“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轻轻地说,“他需要我,我希望自己能够回应他。”
思绪驰骋到很远的地方,回忆如同舞台上的剧目一幕幕切换。
物间自然也有过想要回应父亲期待的时期,那时他打从心底里为有这样一个睥睨天下的父亲骄傲。父亲将他抱在怀里,坐进那把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椅子,告诉他:你要成为这把椅子的下一个主人。
他一直以为这将是自己奋斗终生的目标。直到那一天,他见到英雄。
英雄在道路上掀起高高的气浪,用磐石般坚稳的身体挡住敌人的攻击,披风被切出几道口子,身后的大楼玻璃却安然无损。
他站在人群中,保镖手忙脚乱地试图从挤成一团的人海里将他隔开,他却早已不记得保镖的存在。
他只能看见英雄一反手,连身体的线条都充满力量,激烈的拳风轻易抖开了敌人;只能听见耳边人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而在父亲安静的办公室里,即便站满人也鸦雀无声。
喜悦,憧憬,希望,安心——这些正面的感情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幼小的物间宁人推上了从未见过的天空,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激动,他情不自禁地一同欢呼,大喊那个英雄的名字:欧尔麦特。
然后,他心甘情愿地被潮水吞没。即使是世界上最柔软的椅子和父亲的手,都再也无法阻止他追逐那个身影的脚步。
喉间溢出一声莫名的轻笑,他侧身看向千里。
“他需要你,那么……你需要什么?”
“我……”
“不可以骗我,也不可以骗自己,你其实很想成为英雄,不是吗?所以期末考试的时候不说二话便听了我的战术,所以合宿的时候比谁都起早贪黑,所以……”
顿了顿,物间舒展眉心,缓缓伸手——
“你才会哭。”擦去她脸颊的泪水。
少女怔然地看着他,湿漉漉的双眼眨动,带起一串泪珠滚下。
现在,物间宁人是她的天。所以只要他开口了,她不会对他说谎。
“我……想成为英雄。”
泪珠停在他的指尖,如同从海底捞起的珠宝玉石终于有了温度,在肌肤的暖意中被融化。
“不想联姻,我只想成为英雄……好想,好想。”
物间纠结了数秒,终于伸手揽过千里的身体,仿若拥抱着自己的另一个灵魂。听着她在怀里放声痛哭,轻轻合上了眼帘。
不知过了多久,抽泣声渐止,物间松开千里,撩开她耳边的乱发。
“不要放弃,再试着坚持一下。”他拍了拍她的后背,“看在这份革命友谊的份上,我也会帮你想想办法。”
千里哭累了,但显然对类似词语还是很敏感:“革命友谊?你不喜欢我吗?”
物间一愣,习惯性露出尴尬而不失讥讽的微笑。
“喜欢,喜欢。”他心下寻思个性也差不多该解开了,嘴上还是应和了几句。
在旁边盯着千里发消息给恋风有资暂缓决定,时钟早已走过十点,物间便站起身来。
“你早点睡吧,我先走了。”
“等一下呀!”千里忽然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把他扯回了沙发上。
还没回过神来,千里已经紧紧勾住他的胳膊,手臂上传来柔嫩的肌肤触感。少女的眼睛红得可怜,眼中仍然波光粼粼,物间眼一花,她的唇边似乎便绽放出朱红的彼岸花,娇美而充满致命的诱惑:“我不想你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哈?”
他知道,这都是恋风千里的个性编织出的神奇梦境,如同玻璃般脆弱,一触即碎。
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原来人类的大脑如此简单而纯粹,怪不得会相信同类笔下那些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无聊童话——
明知是假的,就是忍不住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千里:“连父亲都没有叫我给他按摩过……”
物间:“……你要是想叫爹,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应了。”
——
其实很多时候,很多问题都没有正确答案,也没有错误的答案。
只是我也会想,如果有一个人,他坚信这就是正确答案,并且能说服我这样选择,那该多好。
物间在这点上真的强如爆豪,精神上甚至比轰和绿谷都完全…
☆、前狼后虎
梦里,抚摸着她头发的手掌是那么温柔。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对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睛,看着她的目光让她想起了活在记忆中的年轻的父亲。
“那天的事,很抱歉。”清亮的声音压得温温和和,四溅的光芒带着他背光的身姿渐渐远去,“我可不想弄哭女孩子……”
千里在漆黑的世界中睁开眼睛,熟悉的卧室里空无一人。
她坐起身,棉被的暖意在房间漫开,仿佛是梦中的掌心留下了点点余温,化成了透过窗帘照进房内的淡金色空气。
物间坐在餐厅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舞伶般纤细的火焰在高高的烛台上晃动。周围坐着三两桌客人,悉悉索索的交谈声在刀叉优雅的碰撞中几不可闻,安静得像是电影中的过渡镜头。
“趁人之危!”
昨天被千里撵出家门时她的尖叫还在耳边嗡嗡回响着,物间踉跄着被她从玄关推出门外,回头看她泛红的脸,和一觉起来到处乱翘的长发。
“拜托,是你死缠烂打地不放人,我物间宁人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上,还没让你赔精神损失费!”
他没说千里一用那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他,他的喉咙就卡了壳,怎么也卡不出一句简单的“不”。只好坐在床沿,等她睡着了才灰溜溜地去外面将就了一晚。
习惯了家里的大床,现在脖子疼,胳膊疼,腰疼腿疼浑身疼。
他耸耸肩,不去看千里气结的样子,转身欲走,女孩却唐突地拉住他的衣角,让他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台阶。
“谢谢你,昨晚拦住了我。”她低下头,话语中却终于染上盛夏阳光的明朗气息,“否则……我也许已经后悔了。”
寂静良久,然后物间若无其事地齐了齐衬衫,微微挑眉,手指划过眉间的刘海,对她扬起嘲弄的笑,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就我个人来说,也不希望让期末考试的那场闹剧成为最后。”
他淡然地转身。
“大家都是同学,不用客气。”
没错,大家都是同学。革命友谊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物间在摇曳的烛火中耐心地如此告诉自己,仿佛多说几遍,洗脑的效果就会更强烈。
要帮助千里,这个理由便足够了。至于那些从让他心猿意马的夜晚开始纷至沓来的杂念,不过是青春期的荷尔蒙无处可去。